“否則你如此大費周章,就只為擒我、還什麼三界太平麼?”沉姜冷笑幾聲,“要我沒猜錯,你不過是想以擒我之功,抵你們奪鼎之罪——因而才把我留在此地活捉吧。到了這個份兒上,就不必遮遮掩掩了。不然我得不到那魔氣,便是拼死也要往須彌山去將你二人所作所為全傳於那太白老兒,到時你們兩個功業變惡業,就是九幽冥篁鼎,也別想受用了!”
殷無念點點頭,轉臉去看李少微:“你瞧,這位星君真是把人心看得一清二楚。他說的那些應該沒錯——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怎麼把他從金吒的肉身裡趕出來,可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也許是什麼上界法門。他真來個魚死網破,金吒未必保得住。你說,咱們怎麼辦好?”
“識時務者為俊傑。煉化九幽冥篁鼎一樣需要上界法門,要沒有我——”
“既然是上界手段,也就還得要上界手段來應對了。”李少微抬手向高天一指,“我來得急,太白、楊戩仙長和百族首領都在後頭,但此時該到了。他們一至,將這老魔擒出應該不難。”
沉姜大笑:“李少微你此前藏於須彌山做內應,叫自在天、鬼軍攻入其中,致使無數修士死傷,做下滔天惡業!此事要說只是為了引出我、除去我,還可向那兩人解釋。可你們兩個無非是為了圖謀我那寶鼎!要叫那二位知曉,你們的下場只怕比我悽慘十倍百倍!要是他們真來了,你們還敢站在此地麼?!我勸——”
“此計乃我首肯。要說惡業,該算在我等身上。而殷仙友為除此界禍患,甘願以身飼魔,又未對你那魔鼎起分毫貪念,又因何不敢立於此處?”
洪鐘大呂一般的仙音自蒼穹傳下,天空中的雲氣緩緩凝成七彩祥雲。驕陽輝光忽然散成一片,自虛空之中映出無數立於雲頭的身影。一輪紅日取代太陽真火將無量華光遍灑大地,沉姜一觸著這光,周身立即蒸騰出噴薄魔氣,只數息的功夫,便在金吒這肉身之外匯成個人形。
這人形抬頭一看,只見太白金星背襯紅日,將臂彎一柄拂塵輕掃,於是十方寰宇仙樂嫋嫋,更震得下界星君這縷殘魂六神無主,連飛天遁地的力氣都失了,只拼了命地往陰影中縮去:“太白老兒!你可知這殷——”
天頂又忽有黑芒一閃,一口魔鼎現於太白金星掌中:“星君,你的九幽冥篁鼎此時正在我手中。唉,你逃得過斬仙台,卻到底逃不過心中妄念——可還記得你當初證道飛昇時心中所發宏願麼?世上並非人人想要你這鼎,也並非人人渡不過那劫。”
沉姜縮到屋內的陰影中,一張模糊不定的面孔上神情扭曲,卻不再抬頭,而厲鬼似地去看殷無念:“你這小兒、小輩、蠢材、混賬!你永世不得飛昇、早晚要魂飛魄散——你這——”
李少微抬指一點,神農鼎發出一陣嗡鳴,立即將這縷殘魂收了進去。
魔音戛然而止,仙樂亦停歇。殷無念抬眼去望天空,只見雲頭之上人影林立,倒叫他記起在無想天的時候。只是這回太白金星再將拂塵一揮,祥雲便攜眾人降下、落在地上。
“殷仙友。”須彌山至尊抬手向他行了個道禮,“早聞大名,今日得見。”
殷無念輕出口氣,也慢慢回了個禮:“仙長。”
他話音一落,太白金星身旁諸人全向他抬手施禮,什麼仙友、道友、法王不絕於耳。起先都是熟面孔,殷無念一個個回了禮,到後來他就嘆了氣,趕緊擺擺手:“好好好,諸位免禮免禮——太白仙長,你總不至於打算叫他們都把我拜一遍,也再叫我都拜回去,把我拜得昏頭昏腦什麼都忘了,然後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吧?我先說——我不知道李少微跟你說我們的計謀的時候是怎麼講的,但在我這兒嘛,幫你們除了沉姜這個禍害,沒點兒好處可不行。”
太白稍稍一愣,眾人也都愣住。倒是楊戩忽然大笑:“哈哈哈!我也見不得這些禮!殷無念,上回在無想天見你還以為你是個魔種,如今麼,卻覺得咱們兩個最投緣!”
殷無念舒展肩膀,也笑起來:“好!既然投緣,一會你也幫著我討點兒好處。”
太白金星微微點頭,將掌中九幽冥篁鼎一託:“殷法王可是在說這鼎麼?”
又稍稍思量片刻:“這鼎,其實乃上界一件不祥之物,沉姜被押上斬仙台與它也有干係。不過,若殷法王真想以它證道……好吧,我等下界本就為了庇佑此方安寧,如今你走上這道途也有我等不察之故,那麼這鼎——”
“我不是要這鼎。”
“哦?那殷仙友想要什麼?”
“師叔祖!”李少微踏到他身旁,“仙長不是要送你這鼎,是要借你用,你——”
殷無念轉臉看他:“一碼事。我用它幹嘛,飛昇麼?唉,這事兒我之前很想,可是現在,你看。”
他指了指李少微掌中神農鼎裡的那團仍在低聲咆哮嘶吼的黑氣:“上界星君,一樣犯錯,要被押上斬仙台。面前這位在天庭也是眾仙之仙,一樣要下界攪合進一堆破事裡。少微,在凡界的時候你師父對你說,靈界大概與凡界一樣紛爭永無歇止,他說得沒錯吧。那仙界既然有個天庭,還有個修羅城,我猜那裡的爭鬥和凡界、靈界大概也沒什麼差別——太白仙長,我說得可沒錯?”
太白金星只豎起一掌,誦了句“無量壽福”。
“要說我從前說不飛昇不甘心,倒是的確因為不甘心。可這些日子和沉姜待在一起瞧見他那模樣,我就有點納悶——要除去他一身修為,一個星君名號,又和凡人有什麼區別?貪嗔痴慢疑,一樣不少的。我修行想長生得逍遙,但如今我想明白了些……長生和逍遙並沒什麼關係。”他拍了拍李少微的肩膀,“要想開了,一念便可得逍遙。我報了仇,不要這鼎,不再求什麼飛昇,也就再不用卷一堆屁事裡——我就得了逍遙。仙長,我說得可沒錯?”
太白金星微微一笑:“各人自有道心,仙友的道心,無需我來評說。那麼,仙友想要的好處是什麼?”
“九幽冥篁鼎。”
眾人聽了這話全愣了,隔了半晌楊戩才皺眉:“殷老弟,你兜兜轉轉,不還是要借這鼎飛昇麼?早說嘛!我做主——可!”
“我要這鼎,卻不是我來用,而是你們來用。兩位仙長既然說這鼎不祥,那還是由你們掌管。只是,我修的是混元魔功。我這魔功能叫修士由鬼變人,卻終究難以飛昇。要往後寂幽海的鬼族裡有人要修我這法門又福大命大、未曾作惡,那希望諸位能廣開方便之門,叫他們用一用這鼎。”殷無念沉聲道,“世間種種苦厄,多因不甘、不公。二位給寂幽海那些如白骨夫人一般不甘的人一條解脫之路,此界爭鬥也就少了很多吧。”
“此事此鼎……”太白金星猶豫片刻,到底展顏道,“好。仙友之心已似天心,我等既為上界牧民,必會找到個萬全的法子,滿足仙友這心願。”
殷無念笑起來,拱了拱手:“那麼諸位,我還有件要事要辦。往後咱們還得常見面——不如此時就先散了?”
太白金星沉默片刻,施禮道:“仙友這性情,果真是得了逍遙。殷道友,請去吧。”
隔了一會兒,殷無念嘆了口氣:“這回不該是我走吧?諸位,這兒是我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