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個下手的好機會。只消屍孫佼隨便發出一道鬼火,或者抬起一腳將他指骨碾碎,他大抵就得交代在今夜。這種危機感令殷無念的心跳得稍微快了些,有那麼一剎那,心中甚至生出忐忑猶豫之情。
這種情感對修行人來說不是好事。會動搖心智、影響神念。如一切過分強烈的悲哀喜樂一般,都會在修行途中慢慢累積,最後在突破某一境界的緊要關頭引來心魔。
可對他的“混元魔體”這功法而言,這些尋常人避之不及的東西卻恰恰是他所追求的。他迫切地想要心中魔念儘快到來,好比即將渴死的人迫切地期待一杯鴆酒。
兩息之後,屍孫佼往後退了一步。
殷無念雙臂發力,跳上崖頭。易衝動卻也易膽怯,這傢伙的脾性還是沒什麼長進。
“我從前教你做事要考慮周全,可你現在又在犯錯。”殷無念把自己身上的塵土慢慢拂去,又抬手點點自己的腦袋,“用腦子想一想,你今天要真殺了我,你自己以後會怎樣?我猜猜,今天在殿上的時候,白骨夫人是不是叫你難堪了?”
屍孫佼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殷無念冷笑一聲:“你是個蠢材,這你自己應該清楚。可這些年帝尊卻重用你,無非因為白骨夫人道齡不比他短,根基比我從前還要深,他就需要你來制衡。可這些年帝尊也要意識到你不堪大用,又正值靈界動盪,因此才想召我。因為我沒了修為,對帝尊已沒什麼威脅了,正可替代你。要你是白骨夫人、想到這一節,你會怎麼辦?”
他邊說邊向前走,將後背露給屍孫佼。他從前將往生崖悉心佈置,自寂幽海外移栽了許多花木遍植其上。又在林間建了許多亭臺樓閣,曾是寂幽海中第一等的福地。如今雖然荒廢六十年,草木卻更繁茂了。此時暗香浮動、疏影橫斜,竟比從前更有意趣。
走出七八步,終於聽屍孫佼遲疑道:“她……會除去你?”
又低低地叫了一聲:“怪不得那娼婦今天在殿上那樣猖狂!她想叫我來殺你……那樣帝尊要是發了火,我也沒好下場啦!”
語氣又一緩,忙跟了上來:“法王,你可別往心裡去,我怎麼會上她的當!?我不過是一時氣昏了頭嘛……咱們這就回幽冥殿,你就住在我那兒,好不好?也叫帝尊瞧瞧,我辦事漂亮!”
殷無念走到一處殘亭中坐下:“我就待在這兒。你回去對帝尊說,因為你想殺我,所以我不敢回去了。”
屍孫佼忙跑到他面前躬身作揖:“法王法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你要是不回去,我可就慘啦!上一次我辦錯了事,帝尊將我煉了七天七夜!”
“是這樣就最好了。”殷無念說,“那在白骨夫人那兒看,既是我如今我畏懼她了,又是你我失合,正可以叫她放鬆警惕。屍孫佼,你不想有朝一日除了她麼?”
屍孫佼叫起來:“我當然想!可是……可是……”
“當初你在我手中做鬼將的時候,我也是日夜煉化你。你受苦,由怨念產生的陰冥之力就是你的力量之源。如今和從前一樣,想要永絕後患,仍得先吃苦。”殷無念合上眼,“她想借你害我,你也可以借我害她。帝尊自然清楚是她壞了事,總不至於過分為難你的。”
屍孫佼像蒼蠅一樣搓著手:“法王你神通廣大,就沒有更好的法子嗎?我倒是不怕自己受苦,而是怕,帝尊叫你回去,你卻不回……他怪罪你可怎麼辦?”
殷無念嘆了口氣,將眼皮掀開一條縫:“我如今和凡人無異,又怎麼受得了海里的陰冥氣?不過要你真想我儘快回去,也有個法子——我叫你帶的火靈妖丹帶了沒有?”
屍孫佼忙在袖中一摸,捧出一個錦緞寶盒:“全是上好妖丹,都獻給法王!”
殷無念伸手接了:“那麼你去對帝尊說,我需要幾個月的功夫以這些妖丹煉化一件護身寶物,時候到了自然去駕前請罪。這樣你總能交代了吧?”
屍孫佼還要再說話,殷無念便將眉頭一皺:“白骨夫人什麼道行。你當我說除了她,就能除掉麼?你給我安心等著!”
屍孫佼沒法子,只得悻悻退開兩步,將大袖一甩升上半空。嚮往生崖周邊環視一週,忽然大罵:“不知死活的東西!”
再將手一抬,袖中湧出大團黑氣將周邊的林地全籠住了。此時已入夜,這黑氣卻比夜色更加深沉。須臾之間山地中慘呼連成一片,如同在這樣的夜色中撫摸野獸的皮毛一般,迸出無數閃亮的血光。
“幽冥大法師即日起在往生崖上清修!”屍孫佼高聲道,“再有不知死活敢靠近往生崖的,全是如此下場!”
又在雲頭向殷無念點了下頭:“法王,那我可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