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這次回鄉,帶給她心靈上的震撼,比哪一次都大,她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小鬼子真正是全體中國人的心腹大患,小鬼子一日不除,中國人一日不會安定,一日不會幸福。以前她只是把這種感情停留在了個人的層面上,她只認為小鬼子傷害了她,她和小鬼子的仇恨是不共戴天的。這次她更深刻地認識到了,小鬼子是全體中國人的仇人,趕走小鬼子,趕它回東洋老家,是全體中國人的心聲。
豆花上了岸的時候,正是大峪口剛剛醒來的時候。謝過船老大,跳下船來,一腳踏上了大峪口這片溫熱的土地,她居然有了一種久違的感覺,短短半個月的時候,好像有了經年累月的陌生,感覺大峪口哪裡哪裡都不一樣了。
其實是豆花想多了,大峪口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人還是舊人,景還是舊景,不同的是,豆花的心裡發生了變化。
上得岸來,豆花徑直走到老六早點攤子上,老六熱情地招待了豆花,吃驚地問:“谷老闆,這麼些日子上哪去了?”
豆花大大咧咧地坐在發黑的長凳上,說:“回了老家一趟。怎樣?大峪口這些日子可平靜?”
老六四下裡看了一遍,壓低嗓音說:“能怎樣?攆起狐狸住進狼,一個比一個黑,一個比一個狠。”
豆花當然明白老六所指,她笑了一笑,說:“老規矩。”
老六婆姨就給她端了一碗小米粥,兩根油條,一碟鹹菜。
豆花低頭喝一口小米粥,就聽得一個妖里妖氣的聲音傳來了:“哎喲,我的好妹子,一走就是這麼長時間,快把我想死了。”
是亢鳳亢老闆。
豆花抬起頭來,看了亢鳳,亢鳳白了,胖了,胸前的兩坨子肉,小山一樣堆起來,走起路來一跳一跳的,就像兩隻兔子。豆花說:“假眉三道的,還想死我了,也不見得你想我想瘦了,怕是盼望著我不回來了吧?”
亢鳳“呸”了一口,說:“小蹄子,好心當了驢肝肺。”又擠過來,和她坐一條板凳上,沒皮沒臉地說:“多日不見了,今天得請我客吧。”
豆花嘴上罵著她,還是挪動了屁股,給亢鳳騰開了地方。
兩人嘻嘻哈哈吃著飯,就見得賀團長進了鳳來客棧。亢鳳就說:“瘟神進去了,我得趕回去。”
豆花說:“我看是口是心非,怕是有一腿了吧。”
豆花有所不知,她不在大峪口的這些日子,賀團長常常往亢鳳那裡鑽,以至於街上都有了閒話:亢鳳和賀團長有一腿了。
亢鳳一走,老六就朝著豆花努了努嘴,一臉曖昧地笑著,表達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豆花不置可否,沒有回應老六。她也是將信將疑,姓賀的不是頭騾子嗎?怎麼可能呢?還是他向她撒了謊?
吃過早點,豆花顧不得想別人的事,急忙回了她的客棧。
客棧的大門已經開啟,有早起的客人陸續離店,喜子忙忙碌碌地應對著客人,有一個老漢正在打掃院子,見豆花進了客棧,那老漢停下掃帚,上下打量著豆花,問她:“住店嗎?”
豆花說:“不住。”
那老漢“噢”了一聲,說:“黃米啊,來早了,晚上再來。”
豆花哭笑不得,這是怎樣的一個老漢,怎麼就把自己當成了黃米?她打量了一遍自己的穿衣打扮,哪裡不妥了,能讓這個老漢把自己當成一個黃米。
黃米原產中國北方,是黃河流域重要的糧食作物之一。是去了殼的黍子的果實,比小米稍大,顏色淡黃,煮熟後很黏。黃米可用於煮粥、做糕、做米飯和釀酒。黃米、小米同出北方,在當地老百姓的眼裡,和小米有著同等重要的地位,人們拿它當江米使,有些地方還拿它做糕待客。因為無霜期短,又便於管理,生命力又強。所以,這一帶的老百姓都喜歡種植,掏個格稜坡坡,隨便撒一把籽種,再無需投入管理,它就會茁壯成長。
但這個老漢嘴裡說的黃米,並不是這種黃米,而是另有所指。
有一些窮人家的婆姨女子,因為生活所逼,走投無路了,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身體,為一把米折腰,連廉恥都不要了。也有那好吃懶做的婆姨女子,不肯下苦力勞作,就常常出現在人多熱鬧的地方,出入於旅店、碼頭,靠出賣身體為生,當地老百姓形象地稱呼這種婆姨為黃米,倒也貼切。賣的稱為糶黃米,買的稱為糴黃米,一糶一糴,各取所需,形象生動,反應出了當時的一種社會現象。
豆花有點生氣了,過去問那個老漢:“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你是誰?在這裡幹甚?”
這個老漢並不認得豆花,更不知道她是這裡的老闆,說話也沒有好聲氣,說:“沒長眼睛嗎?看不到我在掃院子?我還要問你是誰呢?”
兩人這樣說著話,就聽得喜子大呼小叫地跑過來了,說:“老闆,老闆,你可回來了,走這麼長時間,可把我忙壞了。這些日子住店的人特別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臨時僱了老張頭來幫忙。”
那個叫老張頭的老漢,聽得眼前這個讓自己當成黃米的婆姨才是這裡的主人,知道自己話多惹下禍了,忙揮動著掃帚,到一邊掃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