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老漢在那裡手舞足蹈,呼天搶地,成功地吸引到了小鬼子,一排子彈射過來,老穀子“哎喲”叫喚著,撫著胸口,說:“老九,痛。”
老九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老穀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說完經過,老九吸溜一下鼻涕,涕淚交流,不知所措地望著大家,好像是他自己的過錯,沒有保護好老穀子。
豆花哭幹了眼淚,這是她唯一的親人,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是回來見公公最後一面的,還是這樣一個見法。
碾道里死一般的寂靜,豆花看著圍在碾道里的鄉親們,揮了揮手,讓大家散去。她剛剛回家,人還沒有走到碾道里,就遇到了這麼大的事,她想靜靜。
鄉親們都走了,豆花坐在大碾盤上,背靠著碾磙子,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眼前的這一切,公公沒了,她真正地成了孤兒了。
民兵隊長三喜沒有走遠,他靜靜地坐在離大碾盤有二丈遠的地方,等著豆花情緒穩定下來,村裡一瞬間出了這麼多的大事,死了兩條人命,他這個民兵隊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得做好善後的工作。
站在三喜身後的還有二棒,剛才二棒也要離開,讓他爹給阻止了,老九對二棒說:“村裡出現了這麼大的事,你得幫著三喜分擔。”
二棒是個愣頭青,他明白不了他爹的用意,但他還是留在了豆花身邊,她可是他的嫂子,他爹不認,他認。
老九人雖然離開了碾子道,但他的心還留在了那裡,他一輩子的老夥計,一輩子的歡喜冤家,就躺在了那裡,與他陰陽兩隔,他牽掛著他,惦記著他。
還有,那個豆花,那個把他兒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妖精豆花,內心裡他是反對她、排斥她的,但他的兒子不爭氣,非要娶她為妻,胳膊扭不過大腿,他表面上對她表現的生硬,但內心裡已經把她當做一家人了,不接受,還能怎樣呢?
豆花頭靠在碾磙子上,仰頭望著灰暗的天空,有一隻紅嘴鴉兒,“嘎”地叫一聲,從碾子上空飛過,落在了大榆樹上,踏落了幾片樹葉。
豆花跳下碾盤,從公公腰間取下旱菸鍋子,她突然想抽一袋旱菸,卻摸索著找不到火鐮。
這時二棒走到她面前,打著火鐮,給她把煙鍋點著,自己又退了回去。
豆花朝著二棒苦笑了一下,又坐在碾盤上,“巴嗒巴嗒”地吸上了旱菸鍋子。公公的小蘭花煙葉太沖,嗆得她連連咳嗽。
吸完一鍋,她學著公公生前的模樣,把菸灰磕到碾盤上,還要吸第二鍋,二棒走過來奪走她的煙鍋,說:“嫂子,天不早了,去我家裡吧。”
豆花擠出了一絲笑容,說:“我哪裡都不去,”指著碾道後面的窯洞,說:“我就住這裡。”她內心裡何嘗不想去呢,她做夢都想著融入那個家庭去,可老九能容得下她嗎?
三喜也來到豆花跟前,說:“嫂子,人死不能復生,讓叔他們入土為安吧。”
豆花指了指碾盤,讓他倆坐下來,又叫來二大爺和老九,還有六六娘,共同商議著安葬公公和四油的事宜。
商量完後,二大爺對豆花說:“娃娃,今晚上去我家裡住吧,你也沒個去處。”然後看著老九。
老九低下腦袋,用腳尖劃拉著地面,嘴張了幾張,終於沒有說出話來,咳嗽了一聲,不聲不響地走了。
豆花說:“爺,我哪都不去,我要守著我爹。”
二大爺“唉”了一聲,招呼著大家把老穀子和四油抬進草窯裡面,準備明天下葬。
棺材都是借來的,適逢亂世,又是饑荒年饉,也沒有怎麼操辦。第二天,鄉親們全體出動,挖墳抬靈,來財爹一杆嗩吶吹破天,樂聲哀怨,嘀嘀嗒嗒,眾人抬著兩具棺木,伴著迎風飛起的引幡紙,穀子地的村頭又堆起了兩座新墳,老穀子和四油,化作兩道青煙,隨著翻飛的紙灰,升上了天空。
老穀子和四油走了,對鄉親們的生活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太陽還是從東方升起,從西方落下。青馬河的水仍舊由西往東,最後匯入黃河裡面。穀子地還是原來的穀子地,不同的是,豆花沒了公公,成了孤兒。六六娘沒了老漢,又成了寡婦,這個婆姨,不知道能不能耐得住寂寞,再續過去的風流,和她的那些個老情人重續舊緣。
斯人已去,生活還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