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到有一雙手正按在他肩膀上,猛地睜開眼,本能地打算動手反擊,但大腦在千鈞一髮之際解析出了呼喚他的聲線的歸屬者,阻止了手臂的抬起。
“柳巷?”謝淵在看清楚周圍之前,先一步叫出了對方的名字,然後才看見發小近在咫尺、且黑如鍋底的一張臉。
天已經亮了,柳巷穿著的定製襯衫上沾了些仄林清晨凝聚的露水,一貫會好好打理的髮型早就亂了,一夜沒睡的富二代顯得十分狼狽。
“醒了?”柳巷鬆開搖晃謝淵肩膀的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謝淵,有些混血感的臉在怒意升騰時帶來的壓迫力很強,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和仄林格格不入的貴氣,“不睡了?”
謝淵短暫怔了一下,他以為,再次醒來的時候,旁邊要麼是那個女講述者或林與卿,要麼就沒人,沒想到是柳巷先找到了他。
對了,怪談遊戲,基站,傷勢,手環……
他目光一凜,低頭打量,身上的襯衫和工裝褲都是進入仄林時的穿著,襯衫和褲子明明在怪談遊戲裡染紅了一大片,現在卻乾乾淨淨,釦子扣得一絲不苟。
他是靠坐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的,背後的肩胛骨得樹皮上的凸起硌的生疼。
而腹部的傷,不用摸謝淵也能感覺到——根本沒有傷。
怪談遊戲裡的種種場面就像一個虛妄的幻想,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也沒發現什麼“受害者活下來就會變成參與者”的資訊,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他在鬼城咖啡館睡著後潛意識裡的想象。
……直到他抬手,看見手腕上多了一條綠色的運動手環。
手環本身是淺綠色,和仄林的某些植物一個顏色,上面有一句裝飾用的文字,筆鋒銳利,字形端正優雅。
【願天堂沒有青青草原】
謝淵:“……”
草率了,他當然不可能憑空想象出林與卿那樣欠揍的傻嗶。
“兄弟,你要是想體驗叢林露營,直接跟我說,我給你贊助個睡袋多好。”柳巷的聲音打斷了謝淵內心的罵人,謝淵仰起頭,看著柳巷臉上浮現出標準的假笑,聲音卻咬牙切齒,“怎麼紆尊降貴直接睡地上了呢?”
謝淵聽出找了一夜人的柳巷正在陰陽怪氣。
想了想,他解釋道:“嗜睡症犯了。”
他和柳巷初一認識的,之後進入同一所高中,又是一個班。
高一他開始被鬼城纏身,試圖白天補覺,在別人看來,他就是上課選著睡,下課一直睡,自習從不上,除了兇人,就是在睡覺。
謝淵給柳巷的藉口就是他得了嗜睡症,柳巷很信任他,對此深信不疑,並且一信就信到了現在。
“我當然知道你嗜睡症犯了。”柳巷語氣很衝,帶著謝淵熟悉的那種睡眠不足產生的焦慮,“不然你能在仄林就地睡一晚?不回我資訊,電話也不接,你他媽——”
一句髒話到嘴邊,又被嚥了下去。
柳巷涵養很好,幾乎沒說過粗口。
謝淵出現了一點愧疚的情緒:“抱歉。”
“再困,你就不能給我發個定位再睡嗎。”柳巷重新蹲下,和謝淵平視,他用手攥住自己頭髮,聲音裡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仄林的那些傳言我不是給你看過?就算你無神論,不信鬼,那如果在仄林失蹤的人是被綁了呢?被殺了呢?你那麼能打架,睡著了你還能打嗎!”
“冷靜。”謝淵探過身體,把柳巷攥緊的手掰開,“你精神緊張太久了,現在鬆懈下來,情緒會不穩定,先放鬆。”
柳巷:“……”
哪怕情緒再怎麼不穩定,聽到謝淵平靜得像個假人一樣的語氣,他也沒辦法繼續激動了。
或者說,以他對謝淵的瞭解,能讓謝淵主動抱著“安慰”目的說這麼長一句話,已經足夠證明謝淵對他的友誼。
緩了兩秒,他看破紅塵一般陷入了詭異的寧靜:“確實,不是風動,不是帆動,是我的心不靜。”
無法體會人類如此反覆的強烈感情的謝淵:“……”
柳巷明顯比亞洲人要立體一些的五官在此刻失去了平時的神采飛揚,他有些低落地說:“我只是沒想到,已經好轉的嗜睡症會在這個時候重新爆發,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幫我進林子找我表姐。”
“你出事了就是我的錯,這種後怕你可能無法共情,畢竟你有情感淡漠的缺陷症,可以正大光明冷著臉……”
“謝淵我餓了,我們去吃早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