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廣州城遍尋不獲,便派人往兩廣之地搜找,隨後甚至擴大到了長江以南,南方全部分舵盡數接到密信,要求密切留意江聞的線索。
最後多虧了吳之茂的畫蛇添足,他命人往靖南王府送信的舉動,在進入福建境內瞬間就被紅陽教獲悉,隨之紅陽教終於掌握了江聞匿藏在雞足山的訊息,為之極度振奮,甚至不惜啟用了平西王府的這條暗線……
江聞聽完之後,心中也是極其感嘆紅陽教的手筆。
不愧是歷朝歷代都在造反的密教,對資訊網建設的執念幾乎深入骨髓,在千絲萬縷不斷穿連之後,甚至都把情報站建在了吳三桂的床上,試問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做到?!
最後也是在紅陽教的幫助下,江聞只花了很短的時間,便成功從雲貴流竄進了兩廣,不但將陳圓圓代謄密信順利送到了幾個人的手中,還獲悉了平南王尚可喜的確切所在,順手斬下了這個老賊的項上人頭。
之所以出現在廣州,江聞就是要在這些人面前,告訴他們真正的反是怎麼造的!
尚可喜此人殺心太重,眼下公仇私怨又兼而有之,他為了穩定局勢,必定會在廣州大開殺戒,而他如今孤軍在外無法興風作浪,這便是比當初的城中刺殺,好上一萬倍的時機!
隨著屠夫殞命,大權自然落到了兩位大內侍衛的手中。
對於京城派來的兩位大內侍衛,乃至於助紂為虐的鷹爪門白振、五虎門鳳天南,江聞原本也是可以一併剷除的。然而殺了這些人,便會導致清廷對於廣州的掌控虛弱到極點,一旦清廷察覺局勢失控,說不準就會放棄圍剿廈門鄭成功,全軍開拔進入廣州,到時候更恐怖的腥風血雨只會撲面而來。
此外江聞還有一個考慮,這是這幫造反之人持之以恆的秉性。
一旦沒有了外敵壓力,他們就會以最快速度腐化分裂,隨後自相攻訐,導致隊伍不攻自破——
這種事情自甲申之變後,已經上演了無數次,眼下除了矢志抗清的李定國,江聞對另外幾人可沒有一丁點的信心。
畢竟以這些人的行事風格,突出一個各懷鬼胎、心事重重,大事臨頭必定會拖李定國的後腿,到時候廣州之亂還未浩蕩而起,就要先在內亂之中土崩瓦解了。
不謀則已,一鳴驚人,此番江聞的手筆,可不止尚可喜的人頭這麼簡單。
如今的平西王吳三桂,之所以被默許逡巡於雲南境內興風作浪,是因為他上書清廷率兵休整,待到兵強馬壯之時再深入緬甸擒獲南明永曆帝。
但事實上,吳三桂是通曉亢龍有悔的道理的,如果他真的提兵殺入緬甸,用弓弦勒死永曆帝,那麼他功高蓋主和木秀於林,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他吳三桂將自此成為無數人的眼中釘,承受一波又一波的江湖刺殺、朝堂彈劾,直至狡兔死良狗烹。
於是他選擇身居雲南待價而沽,一邊威逼南明永曆,一邊勾結噶舉僧派,對內則彈壓諸多本土勢力,勢要趁此機會將雲南的吏、兵、財、刑諸多大權收入囊中,逼得順治給他開出更高、更優渥的條件。
而隨著尚可喜身死的訊息傳入雲貴,吳三桂的野心必然會再度膨脹——畢竟和窮苦邊陲的雲南相比,誰不想要坐鎮富甲天下的兩廣?
然而只要吳三桂趁機上書彈壓叛亂,並且開始向廣東地區發兵,他就會猛然發現一股惡毒的流言蜚語,正在兩京一十三省迅速傳播,人人在說“吳三桂將奉崇禎太子朱慈烺返京登基”的訊息!
真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清廷會猛然發現相互制衡的三藩,此時只剩下了吳三桂一個實力派,在他厲兵秣馬之下,甚至能撼動江南半壁!
隨後等待著他的,將是疑心深重的清廷一道勒令返回雲南、不得騷擾地方的聖旨,和為了保持制衡均勢,命耿精忠即刻嗣爵就藩的訊息!
到時候三藩變兩藩,戰線被鎖定在東南沿海的閩粵之地,藉此減輕對南明永曆、夔東十三家的壓力,江聞也就有更多的辦法來攪渾這片水了……
“師父,你為什麼笑得這麼狡猾?”
傅凝蝶見江聞陰惻惻地壞笑著,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一點,因為他知道每次師父這麼笑,就意味著有人要倒大黴了。
江聞勉強剋制住了笑容,裝傻充愣道:“有嗎?我笑的很狡猾嗎?”
沉默半晌的洪文定在一旁點了點頭:“嗯,相當狡猾。”
江聞立刻板起臉來,裝出一副宗師風範,對這兩個徒弟說道:“為師一心為國,耍點陰謀詭計算什麼?你們兩個還是多跟小石頭學學,你們看他吃飽了就睡,這一覺睡的多有氣勢!凝蝶,快給你大師兄擦擦口水。”
傅凝蝶斜覷著江聞,小聲說道:“師父回來之後怪怪的,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難不成在雲南魘著了?”
江聞微笑著看著小凝蝶:“怎麼連師父都不認得?還是想要逐師出門、自立門戶了?”
傅凝蝶也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去故意不搭理江聞,冷聲說道:“我看是師傅你外面又有徒弟了才對!哼!”
讓凝蝶打翻醋罈子的起因,是後面那輛馬車之中載著的三個人。
其中與江聞鬧彆扭的駱霜兒自然少不了,但另外除了一名懷抱長刀,滿臉木然、眼神冰冷的少年,更有一名粉雕玉琢、嬌憨可愛,身量雖比凝蝶小上些許,姿容卻更盛三分的小女娃。
“凝蝶休得胡鬧,那是友人寄養的孩子,哪裡是什麼新收的徒弟——她比你小一歲,你叫她阿珂妹妹便是了。”
江聞把鬧脾氣的凝蝶攬入懷中,笑嘻嘻地對她說道,“我可是放下了成佛作祖的大機緣,不遠千里要將你們接回武夷山去,焉能如此編排為師?”
傅凝蝶聽到這話,小臉果然露出了喜色,笑嘻嘻地將小腦袋往江聞胳肢窩裡鑽了鑽。
“嘿嘿師父最好了……眼下天快黑了,前面山頭有座野廟,咱們要不要過去燒柱香,順便再借宿一晚?”
最怕風餐露宿、幕天席地的傅凝蝶,趕緊趁機提出自己的要求,然而江聞卻將臉色一轉,忿然作色道。
“無妨,以後看見寺廟不用客氣,直接進去住就是了——他們欠我一個人情。”
曾經的江聞面對著寒山拾得兩位大士,本以為自己已然僧伽梨袈裟加身,即將成為未來佛、繼承佛門大統、走上人生巔峰,卻被告知自己並無資格紹承佛位,必須脫下袈裟交還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