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聞沒頭沒尾地說起了別的事,被自己忽悠得最厲害的三個人,一個眼高於頂,一個好勇鬥狠,一個神神叨叨,本來看著就不是很正常的樣子,在悉檀寺裡犯病也不關別人的事。
弘辯方丈聽聞之後,神情卻立刻肅然了起來,口中低宣佛號,在寺內逐漸嘈雜的人聲中,等著江聞繼續解釋。
“江檀越,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可江聞笑而不語。
在這幾天裡,悉檀寺陷入了一種難以置信的平靜之中,恍如一池清水微風不起。
在悉檀寺這頭看來,自化解武林人士上門奪經的危機、捏造出武學勝地傳聞之後,江聞就叮囑方丈要表現得一切如常,山門桃花依舊笑納八方香客。
這幾天的悉檀寺客似雲來,先前和尚們飢腸轆轆的場面早就結束了,四方香火絡繹不絕,懸空許久的客舍也再次住滿,只是裡面還混進去了許多面容熟悉的江湖豪客一擲千金,悉檀寺卻也都不動聲色地笑納了。
弘辯方丈如今也有了從容不迫的資本,這是江聞的計謀得逞換來的不破之功,幾名長老再怎麼心有疑慮,也只能先放在一邊,哪怕平西王府麾下的武林人士,也混進去不少在寺中——
這般等著對方先出招,就是不變應萬變的要訣,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這事還沒完,拎著釣竿的漁叟仍舊窺探在水邊,就等著魚兒們放鬆警惕。
“方丈,我看今天入寺之人倍於前日,熱鬧非凡,寺裡莫非要辦什麼法會?”
江聞不以為意地說著,想給老和尚一顆定心丸。
“武林中人多方試探不需要擔心,他們越是費勁心思打探虛實,對我們就越有利。畢竟他們不可能在悉檀寺裡,找到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隨他們去疑心生暗鬼、草木皆兵好了。”
根據江聞的觀察,入寺的武林人士比例還在增長,其中固然有殊死效忠平西王府之人,但顯然也有想求個武學機緣之輩,見一眾高手被擊敗,不以為恥反入寺掛單探求機緣,這才符合江湖中人的風格。
弘辯方丈仍然有些難以置信,為什麼江聞會一口咬定吳三桂不會藉此機會發兵相向,願意讓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江聞此時的表情,也頗為不懷好意。世人只知道吳三桂攜橫掃中原不憚前驅之勢而來,入主雲南後又飛揚跋扈地架空了總督李國翰權柄,隨後更以霹靂手段解決土司木家,就都以為他就是個目中無人的驕傲武將,眼裡絕對揉不得沙子,敢於反抗的悉檀寺所要面對的雷霆之怒也只在頃刻。
可在座只有江聞清楚,吳三桂此人野心勃勃不在人下,像悉檀寺這般忽然冒出了些不知深淺的高手,就如同入甕敵軍中顯示出了設伏的痕跡,遼東將門出身的吳三桂再怎麼說也是當世名將,絕不至於因怒興兵。
北邊清廷虎視眈眈想要削藩,南邊永曆伺機反攻雲南邊境,雲貴之地更是國險而民心不附,吳三桂是懂得剛柔並濟的人,硬刀子不方便揮舞的時候,就必定會掏軟刀子出來。
這些說到底還是認識眼界的問題。
江聞眼中的吳三桂,是後世定論的吳三桂。他未卜先知地知道吳三桂此次,是想在這裡開藩設府世鎮雲南,一個盤踞多年、高手如雲的悉檀寺在他眼中,自然是極為緊要的政治力量,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其他人眼中的吳三桂,是吳梅村《圓圓曲》裡的吳三桂。世人就算不曾見過他的真容,也都知道“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故事,那是個會說出“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見人耶”的吳三桂。
很多事情不方便解釋,就不如含湖過去,反而能省去許多的變故枝節。弘辯方丈本來也不相信,可這幾天裡平西王府的由明轉暗,讓他不由得不佩服江聞的判斷之精準。
兩人又閒談了幾句,江聞忽然發覺屏風後面有人呼吸行動的聲音,就慢慢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方位。
弘辯方丈也不多作表示,見江聞面前的濃茶一滴不少,隨即拍了拍手,只見一名身材矮小、面容黝黑的老僧從精舍密室中走出,竟然是先前重傷昏迷許久的安仁上人。
“阿彌陀佛,老僧能僥倖留命多虧江施主相助,只因連日倥傯還未道謝,當真汗顏。”
安仁上人的說話聲較之弘辯方丈更加低沉沙啞,重傷流血的蒼白之色緩和了不少,顯然藥池燻蒸的效果出類拔萃,如今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
江聞連忙起身與他見禮,隨後若有所思地看著方丈,弘辯法師引著老師弟入座,也終於說出了今日相約的真正目的。
“江檀越,先前你所需的紫石英、龜板、鹿角、當歸等物,老衲已經命人備置完畢,放入了後崖石室之中。師弟為此奔波數日,但知微薄之意難饋厚恩,檀越就不要推辭了。”
江聞一拍大腿,這個老和尚果然上道,喜滋滋地表示自己沒打算拒絕。
駱霜兒的奇經八脈內傷想要痊癒,就必須藉助外力治療,而安仁上人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江聞對於藥池燻蒸的效果也滿懷期待。
可不知為何,明明是在投桃報李,弘辯方丈的神情卻比先前還要嚴肅,與安仁上人對視一眼之後,囑咐師弟說道:“師弟,江檀越入石室一事就由你安排,我會吩咐悉檀寺僧俗一律不得靠近石鼓峰的。”
見安仁上人鄭重點頭的模樣,江聞察覺格外詭異,但更加莫名其妙的安排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