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字裡行間,羅銑都充斥著苦悶憤懣,既想要反抗吶喊,卻又貧弱無力。他心向往著從未體驗過的南宋繁華、眼見著蒙元日益殘暴的統治,切膚之痛讓他扼腕,護陵之事使他痛苦,他就彷彿一個出生於黑暗中的人,拼盡一生想要幻想光明照耀的景象。
宋永穆陵護陵使中官,羅銑。
這十一個字不僅是銘記一輩子的身份,也是他在這場彷徨生命旅程中,雖然始終不能提起,卻唯一能夠牢記住的東西了。
羅銑最後活到了至正十年,前後足足活了八十歲,對於一個太監堪稱前所未有的高壽了——但是在他死後的第二年,民怨再也無法壓制,白蓮教韓山童、劉福通便率先起義,彭瑩玉、徐壽輝隨後響應,揭開了覆滅蒙元的序幕。
江聞看著碑文走到了盡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谷
如果自己沒有對於後世的知識,也絕不可能窺破明末清初這最深重、最濃黑的迷霧,知道一切發展的方向,那麼自己,或許也會像這個孤貧而死的老太監一樣,一輩子都不知道承載自己的這艘船,終將去往何方。
哦不對,或許自己會在墓碑上寫個“獨孤求敗”,編上一些聳人聽聞的故事,造一本比《推背圖》還要離奇的預言書出來。
“你嘆什麼氣?該不會真相信這些老太監的鬼話吧?”
二酉齋主人忽然出聲,話語裡滿是高人一等的自負。
江聞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二酉齋主人抖了抖身體。
“你先放開我再告訴你,反正我也跑不了。”
江聞想了想,這才慢慢鬆開了手。
“說吧。”
二酉齋主人晃著被抓疼的肩膀,有些神經質地齜牙咧嘴著,警惕打量著這片濃到化不開的夤夜。
“我的意思是,這些太監沒有他們自己說的這麼可憐。你想想,如果這裡只是一群殘疾老太監佔據,又怎麼能流傳出這幽冥巷的名號?”
對方故作深沉地說著,身體卻往大殿中藏進了幾分,似乎在防備著暗處的冷箭,“紅陽聖童告訴我,這些太監掌握著前宋宮中的秘書,能營造鬼樓陰巷,還在巷中煉屍拜鬼。”
可能是為了加強說服力,二酉齋主人竭力調動著僵硬的面部。
江聞熟練無比地學著某人的獨家語氣,一句話就讓對方火冒三丈。
“真的嗎?我不信!”
二酉齋主人有些激動地解釋道。
“哼,當初紅陽聖童就是在這裡,悄悄找到了羅淳一留下的《峋嶁昇仙書》,武功突飛猛進,隨後才著了魔一樣想尋什麼架壑昇仙的機緣。據他所說,這群太監除留有羅淳一的手札,還奉對方之命,在福州搜尋著前宋遺刻秘錄,一個個都詭異無比……”
江聞將信將疑地說道:“他們這麼厲害?”
隨後拿眼打量著對方,滿是玩味之色。
二酉齋主人立馬察覺失言,趕忙補充道:“我也都是聽說的,具體我只知道這,並不知道內情!”
江聞看著滿場的屍立如林,淡淡笑著:“殺了這麼多人,還敢說對這兒不熟,你看來也不是什麼老實人嘛。”
二酉齋主人額頭冒出了冷汗。
“這群護陵太監悄悄修行北法,咒殺城中蒙古人數百卻無人察覺,還悄悄煉製飛天旱魃意圖造反,早就把這裡變成了屠場。我不過是借用場地藏屍,你看這些外皮蠟黃、血肉乾枯的,其實全都是他們當初咒殺的蒙人,已歷經兩三百載而不腐了!”
江聞悚然退後,果然發現這些屍體的成色不一,衣著也古舊異常,甚至有些穿著少見的羊裘大氅。
“好傢伙,這是什麼邪門法術!”
二酉齋主人也有些緊張地喃喃自語。
“今夜若不是事況緊急,我也不願意跑來這個鬼地方!紅陽聖童對這兒研究最深,卻也沒有跟我詳細說,只說官府卷宗裡記載洪武帝派人尋回六陵帝后屍骨,最終由義士唐鈺的後人前去天章寺取回,順道講述了當年守陵太監的事蹟。”
“洪武帝隨即派錦衣衛前來福州尋找,最後也找到了這條幽冥巷中,大小衛官被嚇得魂飛魄散,後來官府下令推倒房屋掩埋巷口,不允許任何人入內。”
二酉齋主人神情詭秘地說道。
“但我從木刻殘雕中找到了一版,裡面是前宋流傳著的北法經文,內容也是駭人聽聞。”
說罷,他悄悄拿起一塊藏在廊柱下的木板,線裝處恍然寫著書部的名稱《佛說大摩裡支菩薩經卷》。
【複次降伏爐者作半月相。週迴界道亦金剛鬘莊嚴……用燒屍殘柴人肉人骨粖,以人脂搵過……面惡口出利牙作大惡相。如劫火洞燃名忿怒火天。如是之法是大摩裡支說……】
江聞粗粗看去,這部佛經中滿是燒人肉擦人脂、拆人骨衣人皮的恐怖法門,並且毫不掩飾地直言“依行此法,至七日彼即破壞命終。”
二酉齋主人像觸電般打掉了江聞手裡的雕版,遠遠地踢了出去。
“不要看!這邪法會鑽心入腦,把人折磨瘋的!暗處盯上我的人一定也會這些法術,我已經無處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