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經萬遍,終究不抵當面一聲師父。
江聞看了看院子瘋跑的凝蝶、練功的文定和發呆的小石頭,陷入了沉默。
經聲、風響聲、樹杪簌簌之聲,人影、窗欞影、輕煙嫋嫋之影。
大殿中針落可聞,卻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聲音是幻,彷彿救苦救難的寶經已然是能化實入虛、穿透隔閡,化解人心裡肉眼難見的鬱結。
聽著元化子的低啞頌唱,江聞忽然想起個說法,說人的死亡其實有三次。
第一次是生命體徵消失的時候,作為自身生物意義的死亡;第二次是火化哀悼登出戶口的時候,作為親友眼中社會意義的死亡;第三次是當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死去,能證明他存在過的東西都消散不見的時候,這才是最終沉寂的死亡。
可笑的是,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頭裡,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
良久,隨著元化子敲響了一聲銅磬,江聞也從蒲團上站起來,裝作不經意地問道:“真人,我還不知道小道長叫什麼名字呢。”
“原本遲遲不正式收他入門牆,就是怕有不測。”
元化子有些口渴,停下了唸誦《太上救苦經》,用清澈到不像老人的眼睛看著江聞。
“按白玉蟾仙師定下‘群生仰至仁,萬物皆成善,造化會元功’的順序,老道這代道號已經‘元’字,因此我那徒兒的道號,本來打算叫做功玄。”
“……合著是按西遊記排的?把我的感動還回來啊。”
江聞沉默了一會,才索然無味從衣袖裡拿出一張疊好的宣紙。
“他原來最怕聽經,您居然要念叨他一萬遍經文,簡直是殺人誅心——這是我欠小道長的東西,您法力高深,就在課間一併燒給他吧。”
江聞把紙一拋,頭也不回地就往殿外走去。
“他今後若還想聽志怪故事,再讓他託夢來找我吧,本人的親身經歷可比道聽途說有意思多了。外面的別玩了,凝蝶、文定、小石頭,武夷派集結!”
“是,師父。”
“師父,我問去哪……”
“反正師父去哪我就去哪!”
沉默聽著門外嬉笑與腳步聲從會仙觀逐漸消失,元化子佇立著良久,才撿起地上的宣紙。
只見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筆字,行列分明地寫著一首詩——
還來問道總需驚,誰勸服餌煮石英。瀟逝美人難回首,月裡蟾宮桂銜冰。空山處,暫聆聽。世上豈有長生者,奚如返顧北辰星。
元化子不知道江聞寫這詩是什麼意思,或許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吧。
其實元化子也有一件事沒告訴江聞。
架壑昇仙宴至今後院的水缸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自己從沒打過水,缸中卻一直是滿的。
而原先負責汲水的。
就是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