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些見到了縵亭峰仙宴,號稱跨虹橋登仙的人,見到的又是什麼?他們又遭遇了什麼?!
江聞有些悲觀地想到,這些人類最深沉的**,不過是牠維持自身的養分,也不過是牠精神成長的食糧。武夷山千百年來長生的傳說縈繞,歸根到底都是人類永不磨滅的執念,在支撐著一個沒人願意戳破的謊言……
長生登仙,或許只是一個人類自己設下的詛咒。
…………
虛蜃之螺緩緩靠近著江聞,牠從不會用暴力獵食,牠只會用最隱秘的手段誘惑獵物上鉤,這千百年來或許有一二人能逃離,但他們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食糧。
夷怪捕食的經驗讓牠緩緩轉出後背,恢復了王莽頭顱和密密麻麻屍骸組成的高牆,只見仙霧和紅霞紛飛飄舞,曲折詭異難以形容,卻忽然化為一股凝固圓鏡般的圓光畫面,映照出洞內陰暗幽悄、滴水鐘乳石筍。
形勢瞬間險峻,江聞一眼瞥見了插著古劍的王莽頭顱,認定那裡既然可以被西晉遊俠刺穿,應該就是夷怪身上的薄弱部位。以殼為虛、以肉為實,這夷怪虛蜃之螺出奇離常之處,簡直不像是地球孕育出來的生物。
江聞運轉著內力試圖一擊搏命,無數武功在他心中流轉不息,招式由繁到簡、殺氣由有到無,已經憑藉著金庸江湖裡高妙的武學修為,將劍法拔升到了近乎於道的境界!
但下一刻,夷怪蜃螺慷慨而陰險地為他展開了仙界的景象,打斷了他的入道!
江聞在圓光中所看見的,既不像道藏傳說中美好的仙界,甚至也不是佛經裡無邊地獄的景象。這處仙界似乎什麼都沒有,卻又彷彿包容萬事萬物,以無可分辯的“虛”,瞬間降臨在現實土地上。
點點聲音如葉落枝折,某些晦暗不祥的東西,似乎正化作光點般的虛像在江聞面前飛馳而過,江聞駐足的石窟地板產生了令人戰戰兢兢的斷裂閃爍,匯成殘破的線段,光點繞著著逐漸飄渺的洞壁和四處橫生的鐘乳,組成一些難以名狀的生物向江聞猛撲而來。
它們由不規則的紅色線條組成,卻沒有本質的身體,或扁平或彎曲地狂舞於石筍鍾乳上,又隨著光照石柱的影子一起搖擺起舞,製造出窸窸窣窣、紛至沓來的雜亂腳步。
江聞不清楚他現在看到的,和其他人看到的是否有不同,可這就是所謂眾仙的居所嗎?這就是傳聞中凡人所不敢踏足的王母仙宴嗎?
這就是上山另一條路的歸宿,就是小道士村人所說的洞天架壑登仙之路,必然迎來的結局。
他們提前超脫了形體,抵抗了長生不死芝的誘惑,義無反顧投入夷怪蜃螺展開的詭異“虛仙界”中。
從那以後,光陰流轉、春去秋來都與“虛仙界”中他們無關,哪怕外面滄海桑田。
從那以後,他們進入了一片人類無法理解的“虛仙界”中,成為了一根根崩壞扭曲的紅色點線組成的部分。
從那以後,他們只會在縵亭峰仙宴的最**時,從“虛仙界”游到巖壇上狂亂起舞,就如現在這般,以惡毒的形狀詛咒著這個理性尚未消逝的世界!
他們成仙了,卻成為了虛界的詭仙,進入一個非理性、超越邏輯因果、讓米利都學派驚恐無依、讓畢達哥拉斯寧願殺人也要抹除的可能性,一個完全無序、瘋狂、混沌、徹徹底底為虛的宇宙!
在夷怪展現的圓光之中,他還狡猾地加入了過往的畫面片段,插入干擾思維的訊息——全都是木觚上的留跡者,當初來到這裡時所傳遞出來的思緒,此時一齊化為誘惑江聞的武器,干擾著他的心神。
江聞只有勉強懂得其中的非線性關係,才能趁機解讀木觚上的跨時空對話。
首先,是留下那段潦草至極筆跡的醫者,佝僂身子陷入了沉思。
西漢末年沸沸揚揚的末世恐慌,導致剛剛即位的漢哀帝認為,自己身上一定是流淌著詛咒的因子——自己明明有著極其健康的少年時期,為何會在十七歲忽然身患痿痺之疾。
此時西漢的世家大族、外戚勳貴,見到幾位帝王昏聵、中央的衰弱,早就有問鼎輕重之意。當時流行天人合一的儒術,於是各方刻意釋放出種種恐慌,來挑戰漢室的權威,試圖論證劉家已經為天命所厭棄,即將失去天子的尊位。
說到底,這只是一場惡毒的政治行為,卻觸動了西漢後幾位帝王們脆弱的心絃,於是求助於虛無縹緲之術,結果如同飲鴆止渴,加速了自己的昏聵衰亡。
醫者確定這是疾病,而以江聞推測,其實他得的是“貝克型肌肉萎縮症”,發生率為130000,發病年齡平均為11歲。此症患者在臨床上的表現較輕微,於16歲時要靠輪椅的患者並不多,超過90的患者可活超過20歲,因此即位前毫無徵兆。
更重要的一條是:這種病通常只會是女性隱性帶因者。孝哀皇帝,元帝庶孫,定陶恭王子也。母曰丁姬。
也就是說,漢哀帝的母親可能是攜帶致病遺傳基因的,但是她沒有症狀,可是她生下了漢哀帝這個兒子,就有50的機會得這個肌肉萎縮的病。
很不幸的是,漢哀帝就是被命運命中的50。
於是他求助於漢宮館藏的青鳥降真之術,又走上了前幾任帝王的謬誤之路。
作為最後一位有希望力挽狂瀾的漢帝,即位之時他也不相信這些傳言,卻陰差陽錯身患有這種罕見疾病,最終身死成為了流傳讖緯的力爭——自那之後王莽的取而代之,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醫者憑藉臨床治療經驗,摒棄玄虛刻意的末世恐慌,於這個石罅下看清了塵封的真相,但一切都晚了,他也只能在世殊事異千年之後,哀嘆西漢王朝的註定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