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帶我去找父親,可山人只有妙計,我央求姑姑讓我留住,姑姑很欣喜地答應了,還特地去母親那裡為我說情,最後母親也奈我不何,放任我留在車田村住一些時日。就這樣,我擁有了與父親朝夕相處的機會。
父親每天七點半就到達木工房,準點開門做生意。當然,這個時間是沒有什麼客人來的。父親去這麼早,是因為要做木工的前期工作,比如收拾木工房,整理工具,把一切需要的工具都提前準備好,防止突發情況。其實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什麼意外事件的,但我的存在讓意外事件的機率上升了一大截。我經常趁父親不注意,偷偷拿那些工具玩,比如拿戒尺量身高,拿鉛筆亂畫廢木塊,拿膠水粘木塊造坦克車等等,凡是我這個身高能夠碰到的拿得動的被認為有趣的工具,都有可能成為我一時新奇的獵物物件,而且我用完不知道會把它們扔哪裡。
每每父親都會火冒三丈,在木工房門口畫上一條三八線,限制我的活動範圍。我們那裡的人都說,小孩犯錯,大人必不會嚴懲,而是以教誨為先,懲罰為後。我父親一直這樣遵守著這個規則,先禮後兵的計策很有成效。我想父親是看準了我的性子下的藥。有時候真的惹到父親,他就會用廢木條畫一個悟空的緊箍圈,圈住我,車田村的村民每次看到我一個呆呆地坐在圈裡思考人生,就知道我又幹了壞事,特別是那個叫阿建的怪叔叔,他每次見到我被罰,都會向我父親討一個能夠坐的木樁,放在我對面坐下來,然後笑嘻嘻地問我:
“海哥兒又調皮了?這次是弄丟鉛筆還是又把木膠水倒完了?”
看來我的盛名遠播啊,逢人見我必問這些問題。
我每次都是擺出一副你陰知故問的表情,把臉往一邊拉,不屑與之對視。
“看看你,你只能站著,我有木頭坐著,這差別待遇,嘖嘖嘖。”
“你那木頭是我爸的!”
“是你爸的,可你爸給我坐了。”
“可它還是我爸的東西,我爸的就是我的,我不讓你坐,你就不能坐,你走開!你別笑!你再笑信不信我這堆木屑我能扔進你嘴裡?”
“哈哈哈……”
“不要臉的怪叔叔。”
“阿堂,你女兒很有領地意識,和你小時候一個模樣。”
“你啊,天天就知道逗她,她可皮著,不怕罰不怕打,難教。我那時候哪有她這本事啊……”
“你別說,海哥兒還真臉皮厚實,耐打。”
“你才臉皮厚,你才耐打!我爸才不會打我!”
……
這樣的爭辯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兒時回想起來大多有氣,現在長大了,就只剩下那些長不大的懷念。長大以後,人得學會圓潤,說話不得罪人,所謂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小到室友,老師,同事,大到工作的領導,生意人,合夥人。哪裡還要那般天真無邪的爭執,只能說一些虛偽的恭維來討好對方。物慾橫流的社會下,哪裡還能夠容忍直率,除非你生來就是掌握錢權財,否則就少不了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有一些話你不得不說,有一些事你不得不做,大概便是如此。不過話說得嚴重了,還是得回來說說我父親的木工房,那個只有說真話容不得半點謊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