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程映雪是被蘇長泠背下山的。
緩過了那股悲憤勁兒的姑娘死活不再讓抱,蘇長泠又不可能任她一個傷患自行下山,便索性讓她伏在了自己背上。
再度被人用飛劍帶上了天的小姑娘滿目新鮮,望著頭頂的霧氣和身旁不時躥過的飛鳥,口中止不住地發出陣陣哇哇啊啊的驚歎聲響,一雙明顯不合腳的鞋子掛在足尖,小船一樣晃晃蕩蕩。
“看那邊蕩過去的那隻猴子!”冷不防一眼瞧見遠處山猿蹤跡的姑娘失聲驚叫,“哇——它的動作好靈活呀!”
“蘇姐姐,你們修士平常的生活好玩嗎?每天踩著劍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感覺是不是特別棒!”
“沒有,平常師父是不會讓我們隨便御劍在天上飛的,主要是怕嚇到了往來的遊人。”蘇長泠一本正經地搖搖腦袋,“並且修士每天還要誦經修行和巡山……細細說來,也不算好玩。”
“那你呢,你們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嗐,被拘在閣子裡的小姐,每日能做些什麼。”程映雪的語氣稍顯失落,“也就繡沒用的花,喂沒用的魚……看沒用的‘女四書’一類。”
“對了,蘇姐姐,我告訴你個小秘密。”小姑娘說著扒緊了蘇長泠的肩膀,“我小時候,我爹一開始是不打算給我纏足的。”
“他覺得我很有經商的天賦……想把我留在身邊,跟著他一起經營鋪子裡的生意。”
“那後來呢?”蘇長泠順著她的話問了下去。
“後來啊……後來在我七歲那年,我娘先扛不住族中姑婆和街坊鄰居的議論,趕著我爹出遠門的時候,請人來給我纏了足。”程映雪的聲線放得很輕很輕,“我不怨她的,蘇姐姐。”
“因為我娘只是個性子柔弱的普通女人,她小的時候,她的爹不會給她講經商的趣事,不會教她看鋪子裡的賬簿……她讀的是《女訓》,學的是女紅。”
“她只是在做她覺得對女兒好的、她以為對的事。”
“可是蘇姐姐,您說,世人都覺得的好的、對的東西,”小姑娘瞳底光色微暗,“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蘇長泠不著痕跡地向後偏了偏腦袋“我不知道。”
——她僅剩的那一魄,還不容許她理解這樣複雜的情緒;她對“紅塵”淺薄的認知,也阻止了她迅速做出最“合時宜”的判斷……她好像只能回她這個。
哪怕她清楚,她理論上應該給她個答案的。
隨便什麼都好。
“是了,您是修士,”程映雪面上的笑意一苦,“當然是不知……”
“但我在這種事上,一向不喜歡聽別人的判斷。”蘇長泠到底沒忍住低聲補充一句。
“噯?”程映雪甚是詫異地瞪大眼睛。
“……我喜歡聽我自己的。”——她才不管其他人覺得應不應該、正不正確。
她自己覺得對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