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說,她要走,媽媽也沒問她要去哪裡。
她說,那女人剛死不久,她爹和她就連續幾天做著一樣的夢:一身褐色壽衣的吊死鬼嘴巴含糊不清的警告他們趕緊離開。
只是她爹沒當回事,直到最後那天收攤的時候提及到這件事,女孩也說起這些天的夢,兩人覺得做一樣的夢肯定沒啥好事,心裡也不禁打了鼓,正合計過幾天再找個住所,卻不料當天就出了事。
陸有財說這吊死鬼還挺講理,還知道先禮後兵。
女孩走了,被她死去媽媽的母親接走了。
臨走時把炸丸子的小鍋送給了陸伯母,還拿了半口袋毛票塞給了我們。
她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
陸有財說隔壁的房子不好,才一個月不到就死了好幾個人,誰住進去誰遭殃。
爸爸回來了,禿毛虎也跟著回來了。
虎叔進門以後先是抱著我轉了一圈,見我沒什麼興奮的表示,才尷尬的撓了撓光頭,圓場道:“小福祿長大了,都把虎叔給忘了。”
他說著說著便衝我笑了一下,我卻駭然。
因為我看到虎叔的印堂黑得像燒爐子的煤球一樣,師父好像對我說過,印堂黑氣越重,就死得越急。
他告訴我如果看到有人印堂發暗,就要離得遠遠的,以免我也沾了不好的氣。
我問他,二姐整天黑眼圈,是不是也屬於印堂發黑,師父說,你二姐臉上的只是晦氣,不是死氣。
果然,虎叔來到沒多久,晚飯還沒吃,就口吐鮮血,頃刻便斷了氣息。
虎叔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堂屋的中央,全身被一面白布蓋著。
昨天爸爸給他換衣服的時候,我見到了虎叔最帥的樣子,一身灰色的中山裝整齊的穿在他的身上,黑色的新皮鞋和一身新衣相得益彰。
光禿禿的頭頂雖然一根頭髮也沒有,卻被墨色塗抹的格外有型。
這些都是虎叔生前自己要求的,他說他不喜歡傳統的壽衣,太俗氣,都說中山裝穿起來人更顯得精神,所以指明瞭要穿中山裝下葬。而且還特意要求要用墨水給他塗上頭髮,活著沒頭髮,死了可不能不在意儀容儀表。
“翠華,福祿,你虎叔沒孩子,你倆跟你們有財哥一起給虎子披麻戴孝。”爸爸沉重的說道。
“爸,為啥啊?”二姐不解。
爸爸看著匠人們送來的刻好的石碑,上面死者的名字是李飛虎。
“你們虎叔是因為咱們葉家才死的,咱們欠他的。”
出殯那天,我和陸有財還有二姐一樣披麻戴孝,陸伯母說,別讓福祿跟著去了,他還小,他虎叔不會怪他。
爸爸讓我一個人在屋裡,他們一會兒就回來,他在外面鎖了門。我在視窗默默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
我看見陸有財拿著白幡痛哭著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我看見虎叔的靈柩被抬上了一輛車,我看見扛著花圈的人們慢騰騰的跟在後面,我看見負責放炮的那個人手裡正在點燃一串紅色的炮仗……我不知道為什麼害怕放鞭炮,一見那人要放炮仗,就嚇得想要趕緊捂住耳朵。
“福祿,別怕,我幫你捂耳朵,你吃花生。”
我抬起頭,看見一個慈祥的老奶奶拿著一枝掛滿花生果實的花生秧兒遞到我面前,我不知為何毫無防備,看也不看的就接了過來一顆一顆的剝著吃,耳邊確實再也沒聽到爆竹聲。
我的手沾滿了花生殼外的泥土,兩隻小手看起來髒兮兮的,粉色的花生粒嚼起來很生,也很甜。我只顧著低頭吃花生,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再抬頭看,老奶奶不見了。
這時,門開了,爸爸和陸伯母走了進來,我看見她們的胳膊上都戴著黑紗,陸伯母眼睛很紅,抱起我來,我低頭再想拿花生的時候,卻發現地上什麼都沒有,而我的手也是乾乾淨淨的。
很多年後大家偶然的一次夜談我說起了這件事,二姐嚇得連續幾天睡覺都不敢關燈。
我還記得當時談及此事時二姐害怕的對我說:“你沒病吧,虎叔死的時候是春天,莊稼地都還沒解凍,哪來的花生啊!還有,你可別嚇唬我,咱們家當時哪有什麼老太太啊?”
哪來的花生,哪來的老太太,我不知道,可是虎叔出殯那天的屋裡,有一位老奶奶給了我一枝花生秧兒,那上面的花生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