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升,寫這本書的初衷就是想把自己聽到的見到的,常人一生都不會遇到的一些經歷寫下來,留著以後老了翻開慢慢看,沒什麼華麗的語言點綴,也不會寫的太浮誇,畢竟我又不是作家,沒那麼多字典裡搬來的好聽詞兒,我寫的,除了真實,還是真實。
估衣鋪這個行當,現如今已經鮮有人知,也對,社會發展步伐太快,現代人想買件稱心的衣服足不出戶,掏出手機網購一下就能實現。
估衣鋪,也叫估衣行,也屬於當鋪的一種。
估衣鋪裡面的衣裳大多都是富貴人家穿剩下的光鮮華麗卻不再時髦的舊衣,也有一些是破落子弟為了餬口就拿著舊衣服到當鋪典當,雖然開的票是“活當”,但是幾乎沒人再去回贖,所以實際上拿去典當的衣裳就成了“死當”。
自古便有“典當”一說,典當業是人類最古老的行業之一。類似於今天的銀行抵押貸款,但是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典當也分“死當”和“活當”。
活當,顧名思義,就好比你拿著東西來,我給你換錢,咱籤個契約,在約定時間內你不拿錢來回贖,這東西就歸我了,我可以隨意處置這物件,跟你再無關係。
死當,就是當死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開票,你拿錢,再無回贖可能。
一般來當衣服的不是破產了的紈絝便是富家小姐姨太太穿膩了的舊衣裳低價賣給當鋪,其中也不乏毛賊偷了有錢人家的衣裳來典當。
這些舊衣裳當鋪一般加價賣給估衣鋪,估衣鋪進行簡單加工再拿出來售賣,主要銷售人群當然是買不起新衣服的窮人,有錢買新衣服誰還來撿別人穿過的舊衣裳?
當年我家就經營著這麼一家估衣鋪,也是龍廟村裡唯一的一家。
因為是唯一的存在,村民也大多是沒錢買新衣服的貧困人家,而且祖上又傳下來一套裁縫手藝,就算舊衣裳賣不動,來店裡扯糙布做衣裳的也不老少,所以這家估衣鋪一直生意很好。
鋪子傳到曾祖父那一輩的時候,正趕上大清朝垮臺,溥儀皇帝被趕出BJ,袁大總統登基稱帝,南北軍閥混戰,今兒個我打你,明兒就換成你打我,就拿龍廟村臨近的金平縣城來說吧,幾番易主,這個大帥屁股還沒坐熱乎,就被另一個軍閥打跑了。
總之那個年月,手裡頭有幾條兵幾桿槍就敢稱個草頭王,打來打去,吃苦的還是老百姓,今天這個大帥進了城,一陣掠奪,明天那個大帥再進城,百姓又是一頓遭殃。
不是被搶略的百姓裡沒有敢出頭反抗的,但是這個時候反抗,明擺著就是找死,腦袋再硬也擋不住子彈,爹媽給的這條命也不是拿去試驗子彈結不結實的。所以每當軍閥率兵來掃蕩的時候,還真沒有敢站出來充大個的。
祖父名叫陸保德,自小就去了京城讀書,據說他老師在朝廷裡官居二品,曾經跟隨曾國荃一起討伐過太平軍,後來在各種權力鬥爭中老謀深算明哲保身,所以沒遭到清洗,但是也沒有再升遷,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再升官,勢力卻還在。要不是清朝垮了臺,加上時局動亂,憂國憂民卻無力迴天的老爺子沒挺住一根麻繩自了盡,備不住我祖父也能借著老爺子的人脈走走仕途。
樹倒猢猻散,老師一死,祖父也沒法待在BJ城了,正巧曾祖父也聽聞京城的亂局,一封書信催促著祖父趕緊回家打理估衣鋪。
收到書信,祖父一刻也未敢耽擱,買了些乾糧鹹菜,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逃難似的上了路。
七月份的北方很乾燥,太陽也毒的很,清早出門,約莫走了三四個時辰,祖父便停下歇腳放茅。渴極餓極,掏出乾糧狼吞虎嚥的吃了下去。
不是沒錢僱副車馬,都說沿路土匪綹子很多,專劫途經此地的有錢人,男的當肉票,女的壓寨,車伕都不願意走這條路。
所幸一路沒遇到劫道的土匪,一路風塵,快到奉天府的時候,碰見幾個穿的破衣爛衫的逃兵,他們見到破衣襤褸的祖父,端著槍桿子反覆盤問祖父有沒有值錢的東西。這幾個逃兵滿身土灰,臉上也烏七八黑的,嘴唇也被風吹得乾裂,比祖父更像是逃難的。
祖父雖然讀的都是聖賢書,卻不是個迂腐的書呆子,早在這群兵油子靠近他的時候,就偷偷把裝著值錢物件的包袱丟進了身旁的草堆裡,身上只剩下幾塊大餅。
沒索到值錢的,卻發現了大餅,這群大兵也是餓極了,兩眼放光的奪過餅來便是一陣亂啃,踹了祖父兩腳便扛著槍走了,祖父坐在地上,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逃兵裡有個年紀小的,邊啃搶來的餅邊慢悠悠的走在最後,眼瞅著不遠處祖父從草堆裡拾起包袱離開,便回頭偷偷跟了上來。
剩下的幾個灰頭土臉的逃兵看到小逃兵走了,也見怪不怪,又不沾親帶故,一路上脫離隊伍的多了去了,少一個人少一張嘴瓜分吃的,也都沒有搭理掉隊離開的小逃兵。
祖父剛走出幾步,覺得身後有人,便回頭一望,只見小逃兵跟在後面,笑吟吟的看著祖父,祖父被小逃兵盯得後背一凜。
“我看見你從草裡拿出來一個包袱,你別害怕,我不搶你,槍裡沒子彈。”小逃兵似乎看出了祖父的心思,迫不及待解釋。
小逃兵名叫小豆子,才十三歲,細問之下,原來小豆子是龍廟村附近的金平縣人,爹媽在李大帥攻城的時候帶著小豆子出城逃難被人群擠散了,小豆子也因為李大帥兵力不足被臨時抓了壯丁,小豆子聽說自己的爹媽在逃跑的路上被炮火打死了,估計肯定是死了,要不然怎麼會不來找自己?
這一身破軍服太顯眼,祖父拿出一身自己的衣服給小豆子換上,雖然偏大,但是也總算有了個人樣。
那杆沒子彈的破槍被小豆子隨手一丟,罵罵咧咧的:這破爛廢鐵。
一路也算有了個伴,回家之後小豆子也就留在了估衣鋪子裡打雜,對一個沒了爹媽又顛沛流離的少年來說,有吃有喝又能學一身裁縫手藝簡直做夢都不敢想。
祖父學不來裁縫手藝,也不願意學,所以就在鋪子裡當個掌櫃的,收錢出賬,偶爾也出去收幾件舊衣服,早起開張,晚上打烊,慢慢的混日子。雖然政府總是苛捐雜稅,當兵的也總來打秋風,但是日子也總算過得下去。
按理說祖父已經二十歲了,早是該成親的年紀,可是祖父偏不,來提親的不少,祖父看都不看,有次曾祖父和媒人已經定了一戶人家,但是祖父死活不從,硬是退了親,氣的曾祖父直跺腳,從此再也不提給祖父娶親之事。
曾祖父死了以後,估衣鋪的生意也日漸衰弱,但是祖父也樂得清閒,街里街坊的來買衣服或者做衣服,對付給個仨瓜倆棗的只要不賠本也就那樣了,自己跟小豆子能糊弄口吃的就行,沒生意時,動一動祖上攢下來的老本兒打打牙祭也是常事。
這天,祖父坐在櫃檯裡看著託人從SH捎回來的古書,正品的津津有味時,一個穿著樸素的大漢走了進來,張嘴就問收不收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