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張弛四處參觀了一圈下來,戴春風心裡已然清楚,張弛的野心遠不止於眼前的安定,而是在用教育塑造未來。
只要給張弛十年時間,那麼這些經過了完善教育、成長於南洋的新一代只會有一個共同的身份認同——南洋華人。
這一點,也讓戴春風更加確信,張弛的目光僅限於南洋,並無意插手國內事務。
換句話說,張弛的著眼點並不在山城,也不在金陵,而是在南洋的這片土地上。
戴春風相信這個情報,或者說張弛那無言的表態,足夠讓山城那位重新把心臟放回肚子裡,睡個安穩覺了。
於是,很快啊,戴春風就搭乘飛機回去了。
另一邊,送走了戴春風的張弛見到了一位重磅級學者,趙宣仲。
張廣松,如今實際上行使辦公室主任職權的首席秘書,親自介紹道:
“趙博士曾先後在水木大學、哈佛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耶魯大學等世界知名學府執教,學貫中西,是民國目前國內,現代語言學的重要奠基人之一。”
張弛聽完,眼中閃過一絲興趣。
他自然知道,這位語言學家不同於那些徒有虛名的所謂“民國大師”。
趙宣仲的學術造詣紮實,擅長民間方言研究,尤其是吳語、粵語、徽州話等南方方言,他皆有深刻理解。
同時,他也是最早嘗試用系統化方式研究華文語法的學者之一,將類似英語語法的名詞、代詞、定位詞、助詞等概念引入漢語研究,在學術界影響深遠。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學貫中西的大家,卻因對民國政局的失望,最終選擇遠赴白鷹國定居。
如今,他突然出現在勃固,著實讓張弛有些意外。
趙宣仲並未寒暄,一見面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張司令明明是廣府人,為何現在推行的普通話卻是以北方官話為主體?”
這話問得直接,甚至帶著些許質疑。
張弛一怔,隨即打量起眼前這位學者。
只見趙宣仲身穿熨帖考究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油光錚亮的大背頭下,一副金絲眼鏡架在鼻樑上,眼神銳利,言談間透著一股學者特有的執拗與傲氣。
都說民國文人傲骨錚錚,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恰好這時張廣松在張弛耳邊耳語了幾句,他才知道,趙宣仲這麼問的緣由。
實際上,早在民國時期,面前這位語言學者便曾倡導統一華語發音,並提出以粵語的九聲六調作為普通話基礎的方案。然而,這一主張與以北京官話四聲體系為核心的普通話政策水火不容,最終他也被徹底邊緣化。
這段經過,張弛穿越前也大概有所耳聞,只是不清楚細節。
他記得,當時民國語言學界之間其實爭議巨大,甚至有些激進的學者主張乾脆廢除漢字,全面改用昂撒字母拼音。
但對他而言,後世的普通話體系已經被實踐證明是成功的,更何況,他現在也有自己更現實的考慮。
面對趙宣仲的提問,張弛微微一笑,語氣不疾不徐:
“趙博士何必急躁?我選擇北方官話作為推廣語言,並非隨意而定,而是有現實考量。”
趙宣仲推了推眼鏡,對於眼前這位南洋的無冕之王口中的答案也產生了好奇。
張弛不慌不忙地說道:
“趙博士也知道,我是靠安民軍起家的。而軍隊的第一要務,便是命令清晰、執行無誤。口令講究簡短、精準、統一,若是各軍官使用不同方言下達命令,戰場上會變成何等混亂?”
“設想一下,軍官用粵語喊‘衝鋒’,士兵卻聽不懂,誤以為是‘撤退’;或是某個師長用吳語下達‘開火’的命令,另一個師長卻用閩南話表達‘停火、保持靜默’,這仗還怎麼打?”
趙宣仲微微點頭,臉上雖未露出贊同之色,但也未再反駁。
張弛繼續說道:“實際上,自北洋小站練兵以來,我們的軍隊一直在使用北方官話作為通用口令語言。北伐軍、中央軍、甚至滇系、晉系的地方部隊,操典要求無一例外都是沿用的北洋慣例。”
“所以,當安民軍內部全面普及北方官話時,最先接受這一語言的是軍隊,而後逐步滲透到與軍隊相關的行業,如鐵路、郵政、電信、行政機關,最後才是整個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