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在柴禾垛下相對無言,蘇母已經挑著簾子從屋裡走了出來,迎面看到搬著東西的車伕和漠兒,狐疑的東張西望,沒有如期見到兒子蘇宏圖,蘇母焦急的問漠兒道:“漠兒,你見到宏圖了嗎?”
漠兒亦是狐疑的向四周張望了一瞬,搖搖頭答道:“剛剛姑爺還在院中,一轉身的功夫就不見了,沒在屋裡嗎?”
蘇母皺著眉頭看向柴禾垛,柴禾的一角,蘇宏圖青色的袍角已經裸露出來,蘇母慌張的看了一眼漠兒,微不可查的將袍角踩在腳下,用身子擋住了柴禾垛,模糊的笑道:“哦,可能宏圖去書房拿他新做的詩給月瑾品評了,這娃子,就是個書呆,漠兒快快進屋吧,大冷的天,怪難受的。”
漠兒笑了笑,難得蘇母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麼樣子的,這蘇家姑爺,三句話不離吟詩做對,五句話不離博古通今,十成十一個書呆,可惜對了老爺的胃口,還找廟祝佔了一卦,推算出蘇宏圖將來定會官袍加身,前途似錦,硬是給小姐與蘇書呆訂了親。
漠兒知道,甚至小姐也知道,蘇公子不喜歡小姐,原因無他,黎小姐模樣出眾,女紅一流,琴棋嫻熟,唯一不足就是不會詩文,這還要怪老爺,老舊思想作祟,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做好女人的本份就好,現在的小姐為了迎合姑爺,只得重頭開始學習了。
漠兒噙著笑,將從縣上買的果匣子拿到了屋內,身形剛閃進屋內,蘇母一臉凶神惡煞的將蘇宏圖從柴禾垛下扯了出來,惡聲惡氣道:“宏圖,你若是再不知收斂,被這兒小狐狸迷了心竅,我就叫來全村人,將殷明月抓出來讓人羞辱!!哪個多、哪個少你自個兒墊量。”
明月一撇嘴,直接接著蘇氏的話茬兒道:“蘇嬸子,你若將你家的筆墨紙硯借了我,我就偷偷的離開。否則,我就大搖大擺的從柴禾垛裡走出去,大吵大嚷,吃虧的是蘇家還是我,你心裡清楚,哪個多、哪個少,你自個兒才應該好好墊量墊量。”
蘇氏氣得嘴唇如這冬天的枯樹葉,被寒風吹得顫抖,還帶著青紫色,這要吵吵起來,這個小狐狸精就得如老萇子(一種渾身是刺的植物種子,學名蒼耳子)一樣,粘在身子薅不下去了,不抬進門也得抬進門了,果然老人說得沒錯,樹沒皮,得死,人沒臉,無敵。自己偏偏是個要臉的人,只好輸給了不要臉的殷明月。
漠兒半天沒見蘇氏母子進來,好奇的向院中張望著,蘇氏忙扯著蘇宏圖進了屋子,臨走還不忘踢了踢腳下的柴禾,踩了明月一腳。
蘇氏進得屋去,又裝做拿炒花生的空檔,將蘇宏圖的筆墨紙硯一卷,扔進了柴禾垛裡。
明月扯著嘴一笑,身子如一條泥鰍般從柴火垛裡鑽出來,一縮身子又從門縫隙裡擠了出去。
一直偷窺的漠兒臉色變了模樣,卻聰明的裝做什麼也沒看見。
蘇宏圖坐在炕上,臉色漠然,身子卻如坐針氈,抻著脖子向外張望,偏偏紙糊的窗戶什麼也看不到,蘇氏進來,一臉殷切的看著蘇氏,蘇氏陰著臉點了點頭,蘇宏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與黎小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黎小姐淡然的看著說取文房四寶卻空手而回的蘇宏圖,會心一笑道:“蘇公子,今日沒有什麼新的詩文供給月兒賞鑑嗎?”
蘇公子尷尬的搖了搖頭,筆墨紙硯都拿走了,還賞鑑什麼?生怕駁了黎小姐、捲了黎先生的面子,畢竟,黎先生對自己有教導之恩、舉薦之功。
蘇宏圖微微傾身施禮道:“黎小姐是來看這大山冬景的,宏圖焉能掃興?”
說罷站起身來,又是躬身一禮,向外引領著黎小姐,黎小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又向蘇宏圖施了一禮,謙卑的讓蘇宏圖先行,二人從進院到進屋再到出屋,僅互相施禮已經不下五次了。
蘇宏圖當先邁步前行,黎小姐蘊紅著臉叫住了蘇宏圖,蘇宏圖不明所以,黎小姐輕輕點了點頭,漠兒得了令,行到蘇宏圖面前,對蘇宏圖施了一禮,隨即伸手在蘇宏圖身後的袍子上摘了好幾處秸稈枯葉來,蘇宏圖臉色頓時羞紅了,如初升的冬日一般。
黎小姐則輕描淡寫的說道:“百善孝為先,蘇公子能幫父親、母親拾柴擔水,實乃我大齊之典範。”
蘇宏圖訕笑著一笑而過,眼前呈現的卻是與明月共坐柴禾垛下難得的歲月靜好。
一直緊摒著一根弦的蘇母長舒了一口氣,黎小姐笑顏如花,只是笑己不達眼底,心似漏了風般的冰涼,最後化做一枝冰箭,森森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