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
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園而幾向方矣。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曰:“吾惡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曰:“吾惡乎知之!”
“然則物無知邪?”
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
且吾嘗試問乎女:民溼寢則腰疾偏死,?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
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螂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
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與魚遊。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
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途,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
長吾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
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
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
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
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
君乎,牧乎,固哉!
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
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
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黮闇。
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
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
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