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小佛堂外。
林側妃衣著打扮比往日少了幾分精緻,眼下略帶些許青黑。
她面帶焦急之色,對著一個老嬤嬤低聲道:“嬤嬤,求您通稟母妃一聲吧,我真的是有急事。”
那老嬤嬤兩鬢花白,年紀不小了,那雙卻一點都不渾濁,看起來神采奕奕。
她脊背挺得直直的,眼皮微垂著看向對方,聲線平淡而恭敬:“娘娘早就有令,誦經之時閒雜人等一律不得打擾,還請側妃不要為難老奴。”
林側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心中隱隱覺著有些不對勁。
明明魏太妃先前在宮裡時對自己諸多關照,裴氏在時,賜下來的東西向來是兩邊一樣的,裴氏走後,更是三不五時就召自己進宮去陪她說話,儼然將自己當成了兒媳婦一般。結果,去歲年底突然這麼一出宮,住進了王府後,兩人之間竟像是憑空生出了條鴻溝似的,待自己的態度也很是微妙,不若往日親近,近來更是古怪得很,三次請安最多能見到一次。
反倒是那宮人出身的秦姨娘,原本在府裡最是個沒存在感的,居然攀上了魏太妃,愣是自請搬去了北院伺候她老人家。
這秦氏雖然容貌也不錯,但,不管是裴氏在時還是離開後,王爺都沒怎麼去過她那裡,她本人更是時常稱病。以至於,相比那個給王爺生下了長子的下賤姨娘柳氏,林側妃真沒怎麼把這個無子又無寵的秦氏看在眼裡。
林側妃覺得,八成這秦氏是在魏太妃面前上了什麼眼藥,畢竟秦氏是魏太妃賜下的人,曾是魏太妃宮裡的人,主僕情深也可理解。但她知道,如今這光景,除了她的孃家忠武侯府,也就是魏太妃能做她的倚仗了。即便是魏太妃因著秦氏的緣故對她頗有微詞,她也不能恣意妄為,把這張王牌送到裴氏手裡去。
故而,她雖然不忿於老嬤嬤隱隱的慢待,還是勉強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氣,老老實實在外頭等了一個時辰。
雖然,在魏太妃終於出來接見她時,她見著那個扶著魏太妃嫋嫋娜娜走在一旁的秦氏,心裡猛地竄出一團怒火。
她深吸了口氣,無視秦氏的存在,一唱三嘆地按照計劃,將她心中的委屈都哭了出來。當然,控訴物件不是魏太妃,而是那個身份還沒過明路、卻已經惹得流言四起的裴氏!
“母妃,人死不可復生,當年裴氏的屍身送回京來,咱們都是親眼見著的,怎麼可能有假?這回接過來的裴氏,八成是個西貝貨。也不知王爺怎麼就著了這麼個狐媚子的道,居然還讓她住進了正院,這可是王妃才有的待遇!王爺他……”
她還在喋喋不休,突然見魏太妃眉頭一蹙,慢慢開口道:“裴氏不是你叫的,改叫王妃。”說完這句後,魏太妃又閉口不言,淡淡地看向她,似乎在鼓勵她繼續往下講一樣。
只是不知為何,林側妃忽然心裡一咯噔,總覺得魏太妃的態度有些奇怪。
她咬了咬唇,又按著先時打下的腹稿道:“都說那孩子生得酷似王爺,妾身遠遠看過兩眼,確實有那麼點相似。只是,母妃您別忘了,那裴氏,裴王妃出事前都離開京城多長時間了,即便是和王爺有什麼,但她出事在元月裡,這孩子卻是十一月廿六的生辰,全然對不上號啊!那段時間,王爺正在京城忙得心力交瘁,哪裡可能有閒暇去陪都見她。要妾身看,即便真的是王妃僥倖沒死,這孩子的血統也有很大問題。可王爺如今剃頭挑子一頭熱,已經在讓宗正寺那邊上玉牒了,這……”
躊躇了下,林側妃還是說出了那句醞釀已久的臺詞:“母妃,您如今吃齋唸佛,不理外頭的事,但這等混淆皇室血統的大事,您可不能不管啊!”
對上林側妃殷殷切切的眼神,魏太妃只是說了句“我知道了”,便乾脆利落地將人打發走了。又將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何嬤嬤下來說話。
北院裡頭的主僕私語究竟如何,無人得知,而剛從北院出來的林側妃卻是柳眉緊鎖,步履沉重。
離開得遠了,林氏突然在假山前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北院的方向,神色憂慮道:“你們說,太妃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今日跟著她出來的兩個是秀玉和碧玉,前者不發話,後者只得安慰道:“不論太妃心思如何,主子說的都是實話。即便那位真的是王妃,這血統一關她也混淆不過去。”
林側妃喃喃道:“你說得對。只是宗正寺那邊……不行,還是得回家見父親一面……”說著便指揮著秀玉去打點出行一事,自己帶著碧玉等人匆匆先回了西院。
等眾人都走了個乾淨,假山後才跳了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婢出來,看著遠去的一行人若有所思,很快消失在了另一個方向。
且不說忠武侯府迎來林側妃這位外嫁女之後如何密談,此時的裴府卻也不似往日清淨。
作為離奇般死而復生歸位的裴王妃的孃家,幾乎整個京城上流圈子都往裴家走了一圈,要麼也投了個帖子或明或暗地試探了一番。
裴家自然是知道內情的,而且,大約是全京城最先得到訊息的。
當時,收到青州來信的裴尚書還不知內容,只當是那吊兒郎當的長子的例行家書,剛好那幾日忙著春闈後恩榮宴的事情,他隨手將信扔在桌角,壓了好幾天才想起來拆。結果這麼一看,差點沒把他嚇得從椅子上跌下來,險些閃了老腰。
裴尚書這輩子過得很順。
他命好,會投胎,投在了裴家,自個兒腦瓜子也還不錯,寫得一手好文章,當年科舉十分順遂,為官以來一直沒出過京城,就在六部按部就班地混資歷。北巡那次他本來被先帝欽點了要一起去的,結果剛巧出發前他不小心墜馬,只能遺憾地在家養傷。結果就這麼死裡逃生,還因為隨行的前任禮部尚書掛了,他順其自然地升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