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沒人曉得,上輩子終於榮登九五的秦壽,那後來的三十年,每天晚上批閱奏摺到午夜,外人道他勤勉,可唯有他自己才曉得,哪裡是他想如此,不過是睡不著罷了。
躺在那張寬大的龍床上,他似乎都能感覺到夜風呼嘯的孤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後,連心都是荒蕪的了。
後來,他將寢宮搬到雒妃從前住的洛神殿,一應擺設都未曾改動,他睡在雒妃曾經的金絲楠木拔步床上,才終於好睡一些。
一夜好眠,晨光微熹。
雒妃睫毛一顫,迷迷糊糊地睜眼,她伸展了下手臂,卻遇到了阻礙,她愣了愣,一抬頭就觸及秦壽那刀削玉刻的下頜,以及微微柔和的薄唇。
顯然她壓根就沒想明白,自己怎的就睡到了秦壽的懷裡。
這動靜擾了秦壽,他眼都沒睜開,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又親密的在她眉心啄了口,帶著厚重鼻音的呢喃道,“乖,蜜蜜再睡會。”
虧空了精血,饒是鐵打的秦壽也是吃不消,況他一轉醒過來就去攔劫雒妃,昨晚好不容易睡個安穩,這會整個人都是懶散的根本不想動,只想再多眯一會。
這樣的溫言細語,倒叫雒妃不好將人鬧起來,她眸底情緒略有複雜,從前兩人琴瑟和鳴的時候,他也是慣常這樣輕拍她後腦勺,再誘哄兩句好話,她就能歡喜半天。
目下才是覺得,自個堂堂公主,又何必為個男人,將自己折身的那樣卑微,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了。
她將攬在腰身的手挪開,自己爬將起來,理了理髮髻和衣裙,抬腳出了屋。
是以,雒妃也就沒看到,在她背後,秦壽跟著睜眼,煙色鳳眼深邃幽沉,見她只是在外面活動手腳,他又閉上了眼。
雒妃在屋前屋後轉悠了圈,沮喪的發現,自己根本就記不得昨個是從哪個方面過來的,且這四周根本就沒路,她徹底放棄了一個人偷溜回去的念頭。
雒妃踱回拴馬的地方,她摸了摸馬上驄毛,思量這老馬識圖的可能性有多大,這才一轉身,就當場全身僵硬地愣在那裡。
在她身後兩丈外,一條碗口粗細的蟒蛇盤著身子衝她吞吐著猩紅信子,金黃色的獸眼虎視眈眈,嚇人非常。
雒妃嚥了咽口水,她緊緊靠著馬兒,動也不敢動。
那條蟒蛇也是不動,就這樣嘶嘶地盯著她。
雒妃打小就害怕蛇這樣軟趴趴的東西,又沒有茸毛,滑膩噁心,她腿發軟,可也不敢大聲喊,只得抖著音兒,聲如蚊吶的喚著,“秦九州……”
“秦九州!”
她喊了兩聲,沒見屋裡有動靜,那蟒蛇還朝她遊動了幾下,距離更近了,她瞬時就快哭出來。
“秦九州!”
她心裡暗罵秦壽,甚至都想好,他若再不來,這一輩子都再不見他!
“秦九州……”雒妃聲音都帶出哭腔,身後的馬兒不斷往後退,打著響鼻,也是不安,但她卻是根本不敢動。
“秦九州,你快來……本宮往後再不跟你鬧了……”她怕的想閉上眼,但又不敢,甚至她都能嗅到那蟒蛇信子發出的腥臭味。
就在這當,那匹馬揚蹄嘶鳴,這動靜大的將雒妃拽著往後退了幾步。
那蟒蛇迅疾如電彈射過來,雒妃再不顧忌,扯開嗓子喊道,“秦九州!”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雒妃臉上幾乎都感受到蛇信子的冰涼,斜刺裡一道暗影躥出來。
“啪”的聲響,那條蟒蛇讓那道黑影打的一偏,粗重的蛇身一甩,濺起層層落葉。
繽紛落葉中,雒妃見著秦壽一個閃身到她面前,他臉上似乎有疼惜的溫柔,“好了,沒事了。”
他低聲說著,微微低頭,頓了頓,才伸手虛虛半擁過來,揉揉她髮髻又輕拍她背心。
雒妃這才覺得活過來,她鬆開韁繩,抓著秦壽衣襟,紅著眼眶慘兮兮的道,“吾不要在這裡,帶吾回去!”
秦壽指腹拂過她眼尾,觸控到一線溼濡,他抿了抿,斟酌著道,“我帶你去見個人,見一面就送你回去。”
雒妃怔忡,“見誰?”
秦壽轉身,撿起起先當做暗器的那截柴火,見那蟒蛇重新盤起身子,還欲捲土重來,他哼了聲,掂了掂柴火,瞅準了,就朝那蟒蛇七寸的地方打過去。
“嘶嘶”蟒蛇疼的亂躥,碗口粗的蛇身攪在一起,顯然秦壽那一下讓它吃痛了。
“滾!”秦壽舌尖綻雷。
那蟒蛇竟像是聽懂了一般,歪歪扭扭地飛快遊走了。
秦壽這才轉頭對雒妃道,“我外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