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月小築中,有一處露臺,面朝遠山,獨立於雲霧之上,極適宜閒坐觀景。
此時,李夢棠和劉月就正好端坐在其中,相對而坐。兩人面前是一個棋盤,棋盤上的黑白子早已落滿了一半,顯然已至中盤,諸多佈局已然初見端倪。
縱橫之間,亦有殺氣。
李夢棠執棋,隨意落在了一個邊角處,而後緩緩說道:“前些日子,後楚境內那上湯郡突然出現妖魔,不但來歷不明,而且實力也不弱,將那虞山橋給打傷了。”
他看了劉月一眼,發現少女一臉平靜,只是在專心致志的看著棋局。
李夢棠繼續說道:“上湯郡中的妖魔,它們的跟腳,確實有些問題,若是不出意外,我可能要去看看。”
少女落下一枚白子,白子的位置極為刁鑽,恰恰是一個預謀已久的佈局,便等著此時落下,吃掉了黑子的一條大龍。
十數枚黑子盡皆放回棋盅裡邊,卻不見李夢棠有如何神色,仍是風輕雲淡的神情,又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落下一枚棋子,一時之間亦也看不出走勢如何。
既不知是不是神仙手,也不知是不是無理手。
劍甲接著說道:“藏劍山有一名叫劉扶風的少年。”
正在觀看棋盤局勢的劉月,微不可聞的一滯。
“那名少年帶著一套劍陣,隻身一人便進去了上湯郡裡邊。”
李夢棠在邊緣角落,再次落下第三枚棋子。
劉月緊接著飛快落子,暫時不去理會李夢棠在邊緣上的莫名佈局,仍然執著於棋盤中間的廝殺。
少女下完這步棋後,忽然抬頭輕聲問道:“先生是怎麼想的?”
李夢棠聞言一笑,卻答非所問道:“當初在鳳邕宮瓦礫堆中尋到你時,你才兩歲,滿臉黑黝黝的,就如一個尋常鄉間村落中的小女娃。轉眼之間,就已十四年了呀,便如白馬過隙,世間之人,大多還以為你真的只是一名婕妤所生,不足為慮。”
劉月道:“先生可後悔麼?閬東李氏一族,當年如若選擇不出手,憑先生實力,本可安然無恙的躲過一劫。”
李夢棠執棋,卻不再落下邊緣,重新組織起呆在中央的黑棋兵力,與少女的白棋角逐,道:“這些,你又是從哪聽來的?”
劉月一邊下棋,一邊說道:“後楚三年前曾令書造局印製過一本《楚漢春秋》,書中記載了自三百年前起至今,楚漢兩國的諸多史事,雖然某些地方有貶低大漢的嫌疑,但也能用來參考瞭解。在那本書的末章,描述的就是大漢的滅亡,在三個月之間,被徹底征服。”
少女的聲調冷漠,不帶絲毫感情,彷彿在說著與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其實真要計較起來,若不論她的生父生母以及諸多兄弟姐妹之仇,以她當年那般年紀,少不更事,而後又被劍甲所救,遠離世俗,自然體會不深,若是說她沒有復仇之意,可能也實屬正常。
李夢棠點了點頭,隨即道:“你那父親,為一國之君雖不大稱職,為人為友,卻無可挑剔。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君以誠待我,士唯有以身相報;待人以誠,人亦以誠待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此為處世之道。再者,我李氏一族,既為漢臣,世襲漢祿,家國危難之時若不挺身而出反而如那縮頭烏龜一般龜縮逃避,豈不是讓那世間人笑話了,豈不聞書上所說: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又說:貪生怕死非丈夫,殺身成仁奇男子!”
劉月停下手中棋子,認真思忖劍甲的話語。
然後她一雙漂亮的冷眸中閃過一絲疑惑,道:“先生以大義處世,可是世人卻不以大義待先生。舊漢境之中有諸多亡國之後猶不清醒的亡國臣子、孤魂野鬼,聞得先生那‘止戈’一式,卻只是怨恨先生為何不早點出手,不將那齊楚聯軍盡皆誅滅。”
李夢棠只是默然不語,笑看著劉月。
“我覺得,他們的想法就是錯的,無異於飲鴆止渴,大漢會在三個月內滅亡,我想不單單只是我那位父皇的過錯,有他們這些人的存在,結局似乎早已註定了。”
少女難得有這麼多話。
她看著李夢棠,一臉認真嚴肅道:“先生,我不想復國,也不想復仇!”
李夢棠神色平淡,似乎早已預料到了她終有一天會說出這番話。打小到大,最瞭解少女怕是就只有他了,在那副冷顏之下,卻有著一顆與她那位父親一般善良憐憫之心,但他還是要問道:“為何?”
劉月回答道:“現今劍洲局勢,將定未定,齊楚兩虎猶鬥,如若現在再摻合進去,雖然會有大好時機,但是必然也會造成世間百姓民不聊生、生靈塗炭的,我,不忍心,也不願意。”
李夢棠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道:“但是,那韓破虎卻已然在漢西之地聚起了二十萬兵甲,更有徐鳳陵等人輔佐,只待時機一到,由你一聲令下,便可再次舉起大漢的旗幟,延續劉氏國祚。這二十萬兵甲,經韓破虎日夜調教,與十四年前自是今非昔比,如今你突然放棄,於他們而言,這十數年臥薪嚐膽的蟄伏努力,豈不是盡皆前功盡棄了?這好不容易聚齊的二十萬兵甲,又全部去解甲歸田麼?”
劉月看向李夢棠,不解道:“先生也認為我要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