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溝的老人都說,秀花這輩子是鐵打的骨頭棉花心。
1950年開春,秀花生在村東頭王家漏雨的土坯房裡。
她爹蹲在門檻上抽旱菸,聽見接生婆報“是個丫頭”,煙桿子往門框上磕得梆梆響:“賠錢貨!”五歲那年娘害癆病死了,後孃進門時帶著倆小子,秀花就成了灶房裡的使喚丫頭。
十七歲那年臘月,村裡來了個逃荒的後生李滿倉。
秀花爹用三鬥苞谷換了這女婿,成親那天晚上,秀花把菜刀藏在枕頭底下。
滿倉蹲在炕沿抽了半宿煙,最後嘆口氣:“你放心,我不碰你。”結果這憨漢子真在柴房睡了三個月,直到秀花扔了菜刀,紅著眼眶把他拽進屋。
剛分田到戶那年,滿倉在修水渠時讓石頭砸了腰。秀花挺著七個月肚子,一個人把四畝麥子割了。
村裡人記得清楚,那天日頭毒得能曬死人,她跪在地裡割麥穗,褲腿讓血浸得發硬——大小子建國就是在地頭草垛裡生的。
等建平出生時,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秀花把陪嫁的銀鐲子當了,換回半口袋糙米。
滿倉瘸著腿去縣城賣血,回來時揣著五個雞蛋,剛進村口就栽在溝裡。
等到被人發現,人都已經凍僵了,全身烏紫,看起來就像個外星人。秀花明知道這樣的傷勢無可挽回,還是帶著家裡僅剩的兩元錢,拉著黃車去衛生院看病。
秀花抱著渾身滾燙的男人哭:“咱不治了,不治了!”滿倉臨走前攥著她的手:“把娃拉扯大,頓頓吃白麵...”
滿倉死了之後,家裡沒錢買棺材,秀花只能摸黑去山上偷點木材,在家用木具做成簡單的棺材,然後和兒子們抬著他藏在了屋後。
從此之後秀花像頭老黃牛,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上山,為了糧票和肉票,就算是寒冷的冬天,她仍舊早起晚回,遇上做田鼠的時節,她還會叫上兒子門們一起。
好歹秀花的兒子們還算有出息,大兒子建國八歲就跟著下地,二小子建平十歲學會趕集賣菜,只是在一場意外中成了瘸子,秀花總說是他的錯,可這又有誰說的清呢。
只有老三建安生得白淨,秀花總摸著他的小臉說:“我兒要念書,將來坐辦公室。”
每每一聽到別人說自己命不好,年紀輕輕就守寡,秀花總是會用兒子們嗆他。
“呦,沒女兒的倒是說起三個兒子沒福分,要不要先看看自己再來說。”
建國十六歲那年闖了大禍,把村長家玻璃砸了。秀花挨家挨戶磕頭借錢,最後跪在村長家院裡,讓人用藤條抽了二十下。
建國躲在草垛後哭成淚人,半夜收拾包袱要走,秀花舉著煤油燈堵在門口:“娘不攔你,把這鞋墊帶上。”那是她熬了三宿納的千層底,針腳密得能盛住月光。
後來建國出了梨花溝到大城市裡學手藝去了,秀花每天都要在村口張望一會兒,直到有一年夏天,建國長的又高又壯回了家。
秀花看見多年未見的兒子,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