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只聽得颼颼的兩聲子彈,其中的兩個衛兵還沒來得及提槍,便悶聲倒下了。
李庸掩護著沈大少避入樹幹後,沈大少一雙眼睛如蒼穹頂上的鷹,盯著輕步靠來的黑衣人。槍洞朝天,又開了一槍,埋伏在山頭下的衛隊得了第二聲槍令,浩浩蕩蕩的衝了上來。
沈大少站在硝煙裡,像是飲了血,意氣風發,嘶聲喊道:“殺!”
槍聲在許平嫣耳朵裡此消彼長,她跪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腦子裡都是八年前那個夜裡的無數槍聲,轟隆隆的閃著細碎火苗,在她眼前炸開。
黑衣人的援方百人,吶喊著衝來,看衣著打扮,應是佔山為王的流寇。
她垂著眸子,只覺得麻袋被人抽去,眼前乍然一亮,接著雙肩被人緊緊握住。
“我帶你走!”那人說。
她木木抬起頭,看到沈鈺痕,眼裡的淚忽然就奪眶而出。
“九州哥哥......”她下意識的喚道。
沈家二少名鈺痕字九州。這個小字是他七歲那年自己取的,出自陸游那一句‘但悲不見九州同’。之後山河國破,割據為患,他再也沒有說起過這個小字,更是從未告訴過一個姑娘。
他有些吃驚,有些疑惑,望著許平嫣含淚的雙眼,心裡又有難明的惻隱與歡喜,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俯身護著她往外走。
沈大少這才看到在槍雨中獨行的二弟,眸裡寒意閃過,揚起手槍,直帶著五人衛隊屈行過去,為沈鈺痕作掩護。
然則還是有一顆亂彈打進了沈大少的肩頭,一線血珠濺出來,點點滴滴的飛在許平嫣的臉上。
許平嫣死拽著沈鈺痕胸前的白襯衫,眼外沈大少的輪廓卻漸漸模糊掉。
她又做了那個噩夢,慘白的月光照著一溝溝血,她伏在許府被燒盡的廢墟之上,哭到流不出眼淚。
許平嫣自夢裡驚醒,尖叫著直起身子,一身冷汗,一臉淚。
守在門外的丫頭聞聲跑進來,手腳麻利的倒了杯溫茶,遞過去。
許平嫣接來飲了,闔眼凝氣,將心裡的恐懼,絕望,壓抑漸漸沉了下去。
另一個趕去報信的丫頭已引了沈鈺痕過來,兩個丫頭對視一眼,躡退著步子出去了。
“醫生說你常年鬱結,肝臟受損,又歷驚變,才昏厥過去,你現在還有什麼不適嗎?”沈鈺痕坐在榻邊,伸出手去奪她捏在手裡的空瓷杯。
她才回了神,緩緩抬起臉,表情漠然無助,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卻在看清他的剎那,眸子忽然就鋒利了起來。
沈鈺痕被這個眼神嚇了大跳,強自鎮定,嬉笑著,輕手抽出她手裡的瓷杯,放在一旁的紅檀方桌上。
他很想問一問她口中喊著的那個九州哥哥是什麼來歷,但看到她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又不知如何開口才顯得不突兀。
他斟酌踟躕了半晌,一句話沒說,垂頭喪氣的走了。兩手開啟雕花門,忽想起什麼的又回頭,“戲班子有急事,你師父帶著人昨晚連夜走了,哦,你那個白橫師兄倒是沒有走,還在那個弄堂裡等你,聽大哥說今早在公館外等了四五個時辰。”
說罷便一腳踏進曦光裡。
門縫外,洩進一道窄窄的光,春天的花氣草氣飄進來。許平嫣怔怔望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心裡像是窩了一團火星子,暗暗灼著,喉裡裡又好似塞了一團棉花,噎得想哭。
她隨手抓起身後那個西洋羽枕,悶哼一聲,狠狠摔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