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場雪來得特別早,飄在秋冬之交,彼時秋花未曾謝盡,菊蕊正盛。這場雪過後,徐婉青病來如山倒,一連幾天都沒能下的了床,聽說她又懷上了,只是胎像極其不穩,很有可能保不下來,所以日日拿藥吊著。
沈鈺成更加忙了,常常十天半月不見人影,想必是要趁著徐偉貞回江北的這段日子裡好好從菸草中大賺一筆了,只是不義之財自然不是那樣好賺,柳三春仍留在青州督察政事,據說這是徐偉貞特地要求的,看樣子他也對這個女婿不甚放心。
平嫣常常覺得日子過得真慢,一天天日升月落,像在熬年一般,好在身邊有檀兒與佛生陪著,日日還能笑笑,有些滋味可言。
禧宗日益好轉,不似先前痴傻,近月來已經能微微認人了。孩子跟孩子親近,一天時間有大半他都與佛生待在一起。這日兩小兒如往常那般被丫頭們牽著去玩,不料閣樓上的梯子鬆動幾級,慌亂之中丫頭們只拉住了禧宗。
佛生失血過多,醫院血庫裡並無相匹配的血型,若從別地分院裡去調,怕是遠水解不了近火,偏偏她這生身母親的血型不配。那半天真的是天崩地陷的絕望,後來更像是做夢一樣,迷迷糊糊的,她似乎看到了沈鈺痕,抽血輸血,如此幾個時辰之後,佛生便被推到了普通病房裡。
那真的是沈鈺痕。
真的是沈鈺痕。
安安靜靜又實實在在的存在著。
她撲上去,狠狠撲進他懷裡,他卻似乎沒有了以前的那種熱情深切,他眉眼間的風霜顏色似乎也蔓延到了心裡,只是任由她緊緊抱著,不言不語,不動不躲。可是她並不介意什麼,這已經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恩賜,就算讓她立即死了她也甘心。
那晚她拉著沈鈺痕的袖子片刻都不曾鬆開過,她的淚也在一直不停的落,這一生似乎都沒這樣黏人過,似乎都沒這樣多的淚。她哭哭又笑笑,到最後已然分不清究竟是種什麼心情。
沈鈺痕擦乾她臉上的淚,口吻溫和,“不要哭了,已經哭了幾個時辰了,再哭明天可就腫得睜不開眼了。”
她又抱住他,雙手又將他圈牢了幾分。這樣深沉靜謐的夜,他就如同一團飄渺美好的夢境,彷彿只要她抓不緊,就會很快消散在初曉晨光下。
他一根根從自己腰間掰掉她錮得發緊的十指,目光溫和平淡,“平嫣,我該走了。”
“你要去哪兒?”她忙問。
“封城,這幾日為家裡的生意跑來青州一趟,該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走!”
不知為何,她心裡總是隱隱不安,彷彿是今非昔比,什麼都不一樣了。他溫和的表情中果然有了一絲掩蓋不住的厭煩無奈,然還是笑著問她,“你在說什麼胡話啊?你和我一起回去幹什麼?”
她一怔,像是腦子裡忽然斷了片,只語氣微弱,隨他笑道:“你在說什麼啊?我是你的妻子啊,難道不該跟你回去嗎?”
他越發不可控制的扯唇笑起來,“你什麼時候成我的妻子了?我們有過禮聘,拜堂成親嗎?”
她心裡那一絲開開合合的縫隙終是被撕裂,血水汩汩湧動,似乎灌了她滿喉嚨,“鈺痕,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依舊是笑,無比溫和,將那一字字說的圓潤且無情,“我已經在家裡娶妻了,你也認識,是林立雪。”他看到她正啪嗒啪嗒的掉眼淚,忙去給她擦,“之前和你那一段,是我少不更事,況且你仔細想想,我們在一起那段日子,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我一次次去救你,還好我命大,都僥倖活了下來。現在你也該為我考慮考慮,我也想過幾天柴米油鹽的安生日子,現在我一家安樂,幸福美滿,你就不要打擾我了,好嗎?”
她的眼淚幾乎是止不住的,千滴萬滴的砸下來,砸得她心頭都是血窟窿。他直接從衣衫裡摸出一沓錢,塞進她懷裡,“佛生我也不要了,留給你做個伴,這些錢你先拿著,等我回了封城,會再派人拿來支票,足夠你們娘倆後半生衣食無憂。這樣就能兩不相欠了吧。”起身便走,不作留戀。
平嫣自身後抱住他,幾乎不能成聲,“我不信你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鈺痕,你怎麼了?你肯定是有什麼苦衷,否則你不會就這麼拋棄我們母子。”
他深深吸一口氣,冷笑道:“我能有什麼苦衷?你想想看,要是我對你還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我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找你?其實今日我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畢竟是我的孩子,倘若佛生沒有出事,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見你。”他觸上腰間那雙冰涼的手,用力拽開,“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為你做的也夠多了,難道你還覺得不夠嗎?”
他大步出門去,上了汽車,絕塵而去。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天快亮了,這夢也要醒了。她追出去,在清冷冷地,泛著魚肚微白的夜色裡,發瘋的跑,氣喘吁吁,渾身絞痛,她這一生似乎都沒這樣累過,跌了一跤又一跤,磕得渾身青紫。
最後攔住她的是沈鈺成。她叫嚷著,挖花了他的臉,他也不曾鬆開她。濃夜將散,薄霧依依,人哪裡能跑得過車呢,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追趕的方向究竟對不對,她只是在不停的跑,好像這樣就能抓牢這夢境。可總有天明,總有覺醒。
她冷靜下來,渾身都在發軟,好像是每一個細胞都正在慢慢的死去,唯記憶鮮活,刀一樣磨在她心口上。
醒來時已是隔天傍晚。她下了床,拉開窗簾,只見滿目銀裝素裹,玉掛冰垂,竟下了這樣大的雪。她伸手團了一小塊窗沿上的落雪,冰涼入骨,連帶著牙齒都在微微發顫。她馬上清醒了許多,終於能聽到自己像活人一樣的呼吸聲,儘管是那樣微弱,可她能確定現在夢醒了,她還活著。
後來沈鈺成親自端粥進來,她毫不含糊的一口喝盡,問道:“你們早就知道他還活著,只是獨獨瞞著我,對嗎?”
他想要解釋,她揚了揚手製止了,又道:“再帶我去見他一面。”
“平嫣,你明知道沒什麼結果的。”
“再帶我去見他一面!就現在。”她果斷地,聲音又慢慢地放低,“也好讓我永遠死了心。”
“好,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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