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嫣也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之處,強迫自己捺下心性,和顏溫聲道:“我此來,是想求少奶奶答應我一件事。”
徐婉青端起茶水啜著,示意她繼續說。
平嫣上前幾步,雙手捧上支票,道:“我想贖回東霞的賣身契。”
徐婉青看那支票數額,並不接,眼神似有窮根究底的詢問之色。
平嫣凝眸於她,道:“我知道東霞已經去了,在青州時我曾答應過她,定要將她贖出奴籍,還她自由身,讓她去隨心所欲的遊歷大江南北。這是我現在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可以嗎?”
徐婉青很是吃驚,五萬大洋並不是一個小數目,單贖一張賣身契實在是買櫝還珠,取捨不當。不過對於她來說,這張賣身契也許是值得的,這種契若金蘭的姐妹情誼也是讓人羨慕的。千人千面,得友如此,東霞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徐婉青起身去內室,片刻後拿出張契紙,交到平嫣手上。
平嫣眼波熱動,“今後,東霞不再是徐家的下人了?是嗎?”
徐婉青點頭,心上也泛起苦澀,胸口塞悶。說無動於衷是假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況東霞跟了她那麼些年,侍奉左右,無不盡心全力。
平嫣要將支票奉上,她並不拿,只搖頭嗟嘆一聲,指了指賣身契,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眼下泛紅,不再多言,轉去佛堂抄經去了。平嫣往前幾步,風吹簾幔,可見她跪在蒲團上,手裡狼毫不停,字字娟勁,如蓮層瓣。她正抄著的是南無妙法蓮華經,能渡人亡魂,使之早登極樂。慢慢地,那字糊成一片黑川,難分彼此,她的淚仍舊在落,筆尖顫顫巍巍,仍舊在寫。
晚間,平嫣擺飯祭奠,疊寶焚燒。月紋如水,竹影翾橫,風微動,枝葉簌簌,倩影如伊,竟真像是她回來了,來見這陽間最後一遭。
平嫣將賣身契投進銅盆裡,火星捲動,剎那成灰,飛卷於風裡。
她望著虛空明月,“東霞,你拿到你的賣身契了嗎?來世投個好人家,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檀兒也道:“姐姐放心,今生福報來世享,東霞她下輩子一定不會再受苦。”
平嫣彷徨觀望許久,才收回視線,淡淡笑道:“是啊,下輩子會如願以償的。”
“姐姐,夜深了,我們回去吧。”
“好。”她莞然應答,又望一眼庭院,攜檀兒進屋,道:“金風玉露,天河夜涼,看來秋天快要來了。”步履從容,紅塵不驚,煢煢孑立,無人在等,亦無歲月可回頭。
過了幾日,沈大少將花牡丹放了出來,命人洗沐乾淨後帶去與平嫣相見,已是人遲暮,行將不久。
花牡丹只知吃,不過一會兒,桌上幾碟點心就被一掃而光,檀兒又去拿,她也不知飢飽乾渴,但凡拿來就拼命的吃。平嫣見她已吃了不少,遂遞茶給她喝,柔聲道:“喝點水吧,不要噎著,點心又不是隻這一頓,以後天天都有。”
花牡丹愣愣望著她,雙眼無神,還一個勁兒的往嘴巴里塞東西,直到吞完才快速接過她手裡的茶盞,老鼠偷食似的,猛一通灌,嚼的噪音四響。
檀兒嗟然道:“好好的人,忽然就這樣了。”
平嫣若有所思,“對她來說,是福不是禍,她與師兄不可能,與其讓她一直執迷不悟下去,還不如忘記一切。”
檀兒道:“照大少爺所說,在楊花坊裡,是花師姐將鹿車居的事告訴了徐疏寧,她雖然是受了採兒的挑唆,可她這樣任人擺佈的動機是什麼呢?”
平嫣道:“為了給師兄報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採兒將師兄的死訊告訴了她,她以為師兄死在了沈鈺成手裡,她想讓沈鈺成身敗名裂。她總能直擊人心最要緊的部分,她知道權勢對於沈鈺成來說要比天大。”
檀兒細想,不住心顫,“那這樣說的話,花師姐為了報仇,也把姐姐你算計在內了?她明明知道一旦鹿車居的事捅出來,一個處理不好,輿論殺機都會指向姐姐。”
平嫣倒反應平平,似乎早見怪不怪。她想起花牡丹去楊花坊的那天曾特意去見了她最後一面,句句隱喻,發自肺腑,分明是訣別之言。
她望著花牡丹,是狀如痴兒,半事不通,果真是一了百了,半生如夢。
“她就是這樣的人,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總想著自己,顧不上別人,可能是她這一生吃的苦太多了,只要有一點點甜,就想著全部霸佔。師兄就算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甜頭了,她恨我,卻也是她性情所至。”她探身過去,捋起花牡丹額前亂髮,與她對視,“等過幾日,你恢復的好一些了,我就帶你去見一個人,他叫白衡,你還記得嗎?”
花牡丹忽然停下了嘴裡的咀嚼動作,泥胎般塑立著,瞳孔聚集如星,又擴散似潮,起起伏伏几個來回,才一口嚥下嘴裡的食物,重重點頭,一字字複述道:“白......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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