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渡方丈講經完畢,出門來。恰巧這時已近傍晚,廟中清淨,方丈見她二人不似一般香客信徒匆匆來去,竟在此枯燥紅塵之外遊歷一天還毫無倦憊,實在罕見,遂上前說話,“阿彌陀佛,兩位施主。”
她倆雙手合十,垂首還禮,“方丈好。”
方丈相貌清癯,身形枯瘦,卻精神矍鑠,遠勝凡塵數小輩,有出世超然之貌。
他問道:“兩位施主在看什麼?”
聶彩蝶道:“沒看什麼,看看風景而已。寺廟裡景緻清幽,野花野草各有意趣,各得其歸,竟比山下的燈紅酒綠還要讓人舒服。”
方丈微微笑道:“塵間有塵間的好,這裡亦有這裡的好,最可貴的是在攘攘市井也能持有清靜寬度之心,方能固守心中淨土,不為亂世所汙。”
聶彩蝶點頭道:“說的是。”
方丈又看向平嫣,“老衲看這位施主生得眼熟。”捋起鬍鬚仔細一瞅,“和殿中楊柳觀音大士有些眉目相似。”
平嫣謙道:“方丈折煞我了。”
方丈又道:“觀音柳眉細眸,悲的是天,憫的是地,渡的是世人。施主也是柳眉細眸,卻煞冷苦仇,看似清寡無為,實則累心累神。須知造業必償,善果難修,容易累及自身乃至子孫千秋。世間萬事泡影,何不放下執念,既脫解自己,又成全他人。”
平嫣不自覺想起董家的事來。其實他說的有道理,冤冤相報何時了,她就算把董家上下都殺光了,也不可能再回到當初,再者因一人之仇涉及滿門,那時的她難道不已經成了像董國生那樣喪盡天良的人嗎?董家血流成河,循蹈著許家當年所承受的一切,真的要這樣嗎?趕盡殺絕,真的能暢快淋漓嗎?
方丈見她嫉苦皺眉,眉心卻又隱隱有舒展平坦之意,不覺瞭然而笑,“施主頗具慧根,看來不用老衲勸言,就已經知道該如何放下心魔了。”
平嫣有幾分悽然了悟道:“方丈說的是,只是我等在紅塵紫陌裡摸爬滾打久了,難免惡性遍身,瞋痴恨念時刻羈絆,一時難以解脫,若要真的放下,也算清靜了。”
方丈唸了聲善哉善哉,將掌上所纏念珠雙手託舉贈與她,“前路漫漫,仍未可知,或福或禍,且看施主造化,藉此珠護佑施主吧。”
平嫣虔心接過,致謝道:“多謝方丈。”
濟渡方丈去了,腳步輕綿,有飄雲之態,聲音如囈,也不知是說給誰聽,“與其濟世,不如無為,若要人渡,不如己渡。”
暮色起,院落深深。正中廳堂下擱置著一口棺材,香灰撲動,紙絮盈室,依稀能聽見嗚咽聲,憂悲細澀。徐婉青坐跪在棺前,往火盆裡一張張續上紙錢,火舌幽豔吞吐著,燒出一盆子灰燼。
她眼淚滴著,自己已毫無知覺了。胸腔裡依舊堵的難受,彷彿這盆火是燒在她身體裡的,烈烈烤著,是徐疏寧年輕的不斷掙扎著的靈魂,在譴責她,埋怨她。
她無法吶喊,無法傾訴,甚至連大哭一場都不可能。只能像這樣,守在靈前。她卻不敢看桌上擺著的徐疏寧的遺像,黑白死沉,分明封印著那樣蓬勃燦爛的生命。她看著旁邊迎風晃動的白蠟燭,燭頭一明一暗,似乎也在看她,噝噝的爆芯聲傳來,像她的心在不停地痙攣,不停地縮動。
她張了張口,試圖喊出那兩個字,疏寧。
疏寧。
只有風灌進了她的喉嚨,盛夏的風,像一把火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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