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語輕快,平嫣卻覺得喘不上氣,眼眶裡是酸的,鼻尖上是酸的,就連心頭上亦是酸的。
在木蘭山狩獵的那幾月,黑袍人故意引誘她知道了沈大少與董國生的秘密合作,她生怕沈大少說出自己接近董長臨是為了報仇,才狠心下來在董長臨的飲食裡下了幾次慢毒,可那毒就算發作,也不是這般情形。
他身上這毒著實來得蹊蹺。
“你被人下了毒,這種毒很是蹊蹺,我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
董長臨神色悠長,似乎想起了什麼,卻不見抱怨嫉恨之色,只苦笑道:“許是當日那些綁匪下的吧。我記得那幫匪寇將我帶去了一間屋子,後來有個男人進來,灌了我一碗湯,我蒙著面,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知道那應該是一位儒雅的男子。後來他還同我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大抵是曾經被我父親害過的人吧。”
平嫣已心知肚明,猜到是白衡。
她說不清楚箇中滋味,只覺得自己好像穿著繁複的戲袍,化著不辨面目的妝,在戲臺上唱了一齣戲,世事悲歡都不是自己的,她只是一個傀儡,演著匪夷所思卻水到渠成的戲碼,在命運的五指山裡翻來覆去。
老天終究還是給了她一個逃避恩怨的機會,她不必親自下手,董長臨也必死無疑了。他早早解脫了也好,這樣就不必面對接下來董家的覆頂之災了,這便算是命運對他最後的憐憫了吧。
“這屋子裡的杏花開得真好,我還記得當初我受傷住院,你便送來了一捧含苞待放的杏花,還說花枝泡在水裡積蓄一晚上的力量,明日骨朵定會迎風怒放。這些話我能聽得入心,你怎麼不能呢,人生苦短,總要儘可能過燦爛的日子,開心些,比什麼都重要。”
他的目光定格在窗臺下那一盆杏花樹裡,瓊枝似雪,填了他滿眼。
他一笑,那花枝也跟著抖曳,簌簌的,一地落英。
“我知道那天鈺痕也送了杏花,只是他送的是開得最旺的幾枝,就像他的人一樣,不羈狂蕩,性情熱烈。我和他不一樣,我懦弱又膽小,胸無大志,從小到大隻知道順著父親。”他轉眸望著平嫣,眼裡霧深,看不清來路後途,“以至於小時候我丟了最重要的人,後來好不容易找了回來,可還是沒有能力留住她。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覆上平嫣的手,輕輕握了握,似乎要留下她身上的溫度。
“我羨慕鈺痕,也曾嫉恨過他,可不得不承認,他要比我好上許多倍,起碼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你們真心相愛,有他照顧你和孩子,我很放心。”
提起孩子,平嫣忽生一種愧疚,她竟不敢再心無芥蒂的瞧著他那雙灰敗卻清澈的眼。
她忍不住開口,“其實這孩子......”
他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一剎鑽心的捏迫後,她五指間都是鑽心的疼。
董長臨鬆開她的手,“你不必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從一開始我就什麼都知道,倘若你不說,我還能假裝一下,與你還算有過一段琴瑟和鳴的過往,你若捅破這張紙,便是半分活頭都不給我了。”
在竹屋裡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是林立雪,至於清醒後身旁睡著的為何是平嫣,他也不得而知。而那日平嫣肩上有擦傷,看傷狀像是箭矢所劃,且血跡新鮮,尚未結塊,他便能猜到她是遭人迫害,匆匆而來。
後來她懷了孕,他理所應當認下了她腹中的孩子。直到那一日大雪初晴......青石巷尾,他端著買來的那碗湯圓,站在無人在意的雪地裡,雖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卻能看得到她面對沈鈺痕時那強忍肝腸寸斷的模樣,那時他便能從心裡確定她腹中的孩子是沈鈺痕的無疑。
可上天還是跟他開了個玩笑。
到頭來還是拿走了他賴以生存的所有。
平嫣大驚。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他比誰都清楚,卻比誰都裝得糊塗。
如果他不是董家的兒孫,他們之間會不會又是另一種光景。
“長臨......”她喚一聲他的名字,其餘的字便都哽咽在了喉頭裡,幾行涼淚劃過,還沒來得及砸下,便被他伸手輕輕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