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表現的無關痛癢,他的表情就越是猙獰,如一隻呲牙飲血的厲鬼。
又在她的鐵石心腸中潰不成軍。
能怨得了誰呢?
都是他咎由自取。
明知不可為,就像在山洞裡的那夜,但凡能捕捉到有關她的一絲氣息,他就難以剋制,貪戀至死。
“沈少爺,我已為人婦,你也馬上就為人夫,這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實在有傷名聲,況且長臨一會就要回來了。”她平靜的近乎冷酷。
“你又何必?你明明不愛長臨,又何必為了報仇深入龍潭虎穴?”沈鈺痕放低聲音,眸如一泡蕭索秋水,憐惜且憂傷。
平嫣卻如遭驚雷,“與你無關!你既要追求你的雄心志氣,就不要在困囿於我這塊小小天地裡。日後相逢既是有緣,不見也不必懷念。”
她掙開他鐵鉗似的手,像避洪水猛獸似的,遠遠退了幾步,要迫不及待的與他劃清界限。
“你......小心王袖。”她就這樣含糊不清的提醒了一句,甚至不再給他一秒獨處的時光,便一縷風似的,疾步走了。
市井縱橫,皚雪成泥。她穿著一身黛青色的衣裳,像山川上的渺渺青煙,散在沈鈺痕被淚模糊的眼底。
他邁不動步子毫無顧忌的追隨她而去,因為這餘生,怕是都追不上了。
這是早已料定的結局,是他一手促成的,他不能為了兒女情長,放棄這來之不易的南北議和的機會,畢竟曾有那麼多同志前仆後繼的犧牲掉性命,包括羽衣。只是他被自己親手困在相思局中,不願意往外邁出一步,只想死死的把與她有關的過去鎖在裡面,一味痴心妄想。卻忽略了,她那樣嫉惡灑脫的性子,最易斬斷情根。
婆婆媽媽的只是他一人。
董長臨將她保護的很好,將他防備的更好。這兩月來他不曾見到她一面,今日一面,許或是永生無期,他本也不想掙扎了,索性就認命,當面跟她說上一句祝你幸福,卻高估了自己的心。
原來胸腔裡的這顆心是如此小肚雞腸,善妒善嫉。
它恨不得希望她全身生刺,恨不得她斷情絕愛,恨不得詛咒所有覬覦她的男人,都得死。
沈鈺痕如是薄薄一片葉,身臨懸崖邊,只要一縷風來,便能卷得他粉身碎骨,然則天地皆靜,連死亡也無人救贖。他伸出手掌,緩緩覆上臉,隨著一聲鬱結滿腸的咳嗽,指縫間頓時血水橫流,如唇上胭脂,然則那淚如織,又遠比這口血猛烈許多。
董長臨站在巷口,看見這一幕,手力一鬆,一碗熱騰騰的湯圓摔到地上,如他的心,骨碌碌掉在雪地泥窩裡,覆水難收。
平嫣不肯承認,沈鈺痕不肯相信,緣因他們都被圈在了情網裡,像撲火的蛾,形同陌路的四處亂撞。而他這樣的局外人,卻看得很清楚,她不肯承認的,沈鈺痕不能相信的,都因愛的太深,代價太大。
只有他是妄圖橫插一腳的跳樑小醜。
幾日後,硯臺與小幻收拾好了兩人行裝,董長臨派人定好了船票,明日晌午沿水路南下直達義遠城。
青州的最後一晚,明月高懸,映著雪光,夜色愈發淒冷。
平嫣側躺在床上,盯著一方寒窗孤冷,忽地就想起那日沈鈺痕立在雪地重樓間的煢煢身影,眼角竟有幾分溼意。
董長臨以為她是睡著了,一隻手從內側伸過來,行動輕輕,悄悄摟住她的身子。他們雖同床共枕,下人們也稱她作少奶奶,但董長臨向來君子做派,規規矩矩,承諾不娶她過門,不祭完祖宗牌位,就絕不碰她。
平嫣扣上手指,緊緊閉上眼睛,卻不料他只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就沒了動作。
依稀間,他的淚滴在平嫣唇上,滲進舌齒裡,鹹澀無比。
他輕輕開口,如這夜色裡一縷纏綿月光,縛在她耳邊,卿卿私語,“到了義遠城,你就只剩下我了,再沒有沈鈺痕......”
是啊,到了義遠城,就再沒有沈鈺痕了。
她羽睫輕顫,倏然一滴淚砸下,順著額角,溼了枕頭。
這晚,她夢見了花房,那些杏花樹枝影橫斜,簇簇擬雪,在那樣世外桃源的小天地裡,她飄飄欲仙,似乎也成了一朵怒綻枝頭的杏花。她冥冥中記得似乎在等一個人,可是那人的名字就在心底口頭,卻如何也想不起來。
她孤零零的等到暮春,褪盡顏色,而後死不瞑目的凋零,化為泥土。
沒個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