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還活著。
“伯父,她就在石頭監獄裡面關著,轉過兩條街就到了。長臨情況緊急,怕是耽誤不得時間,去醫院來不及了,你就信我一回,她一定能救活長臨,我拿性命擔保!與長臨共生同死!”沈鈺痕十萬火急。
董長臨斷斷續續,毫無意識的吐著血,硃砂一樣直滲到領子裡。
他雖是體弱多病,但只是反反覆覆,臥榻纏綿,更是稀見血光,今日卻來得這樣猝不及防,觸目驚心。董國生心神慌亂到無暇動作,聽見一番激昂迫切的話才猛回了神,仍舊六神無主,只是毫無章法的不住大吼,“車呢,車呢?快把車開過來,送長臨去石頭監獄!”
監獄休息室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星羅密佈的排列著。
走廊裡落針可聞,一群人圍堵在側,個個面色緊張凝重,揣著細微呼吸。
鐵門擦著地面開了,細小的尖銳聲頓時躁動了一廊活氣。平嫣汗水淋漓的走出來,拿白毛巾抹著手上的斑斑血跡,抬起一張灰白的臉,朝人群央的沈鈺痕點了點頭。
董國生大步矯健的衝了進去,各色人等也都一窩蜂跟了進去。她在湍急雜亂的人群中幾乎要站不穩,沈鈺痕眼疾手快的將她一撈,虛虛扶在懷裡,敷在她腰邊的手卻不自覺重了力道,像是小時候那樣僅僅抓牢失而復得的珍寶。他這一用力,平嫣忍不住眉間一緊,一聲悶哼。他矮著目光,從她額前垂亂如柳條的烏髮縷間望下去,只見秀挺巧致的鼻尖下,唇色乾涸蒼裂,臉上也沒有半絲人氣,慘白如霜。
“怎麼了?是不是累著了?”他輕聲問道。
平嫣不做聲,咬牙挺起身子,自顧往屋裡走。他滿臉疑惑的望著她有些蹣跚不穩的步子,也急忙跟了上去。
門外軍靴漸次,高探長領著監獄長進來。人群自動撥開,露出寬敞的一片視線,高探長意味不明的望了眼沈鈺痕與平嫣,又笑走向坐在床邊憂心喜色並重的董國生,見長臨已經模糊睜了眼睛,就半躬身賀道:“恭喜董司令,令郎無恙。巡捕房的這些人在暗無天日的監獄裡待得久了,難免不識威面,若有得罪司令的地方,還能司令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監獄長拂了一頭冷汗,戰戰兢兢的逢迎道:“是小人狗眼不識泰山,一開始竟攔了司令的大駕,小人萬死難安。”
董國生直起身子踱過來,雙手扣在身後冷哼了一聲,王探長笑得委曲求全,監獄長更是卑躬屈膝的顫抖著雙腿。他擺了擺手,道:“罷罷罷,我不想為難你們。”王探長抬頭舒氣,正要講話,卻見他精眸一眯,巡略眾人而過,聲勢威嚴的停頓在平嫣臉上。
“這位姑娘是有本事的人,救了我兒子的性命,是我董家的恩人。如果姑娘不嫌棄,就跟著調理我兒子的身體吧。我在外行軍練兵的,也能放心。”
在封城的戲臺上,她濃脂豔粉,錦裳累累,且她有一個習慣,每次上臺必要在眉尾描上一朵銀花砂鈿,漸而久之,這也成了她的特色。根據師父的意思,這麼些年來除了戲班子裡的親近師徒,外界裡幾乎是無人見過她褪下妝面的本貌。戲裡她嫵媚酥骨,婉約柔情,戲外她淡如遠煙,寒如秋霜,完全覆倒的性格極端,恐怕這世間沒人將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聯絡到名伶小桃嫣。董國生認不出她素面樣子,她也早有預料。
她上前幾步,微微曲膝,唇角勾出一個微不能見的冷弧,聲卻乖恬,“多謝司令信任,我一定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要你董家家破人亡。
董長臨側著頭,目光閃爍躲避著,卻不能脫離她分毫。他細細打量著她,盯著她似曾相識的眉眼,想起那日翠竹杆杆間的驚鴻身影,又依稀記得方才施針時她的手指癢柔如細雨般落在自己肌膚間,心裡既疼且酸,又泛著些纏繞蔓延的喜悅。
緣分是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黑白相間,錯過又重逢,敵對又並肩,操縱在歲月翻雲覆雨的手裡,求而不得,得來又不費力氣。時隔八年,她又一次救了自己,上次救的是命,這次醫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