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禮見到師侄風塵僕僕連夜趕來,知道是有要事,便直接引入客堂,叔侄二人敘禮畢,黃道爺方要問時,卻見栓柱忽地跪在地上,抱著自己道袍的前襟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哭不打緊,卻把黃道爺哭愣住了,急忙扶起栓柱詢問事由,只聽栓柱邊哭邊斷斷續續地把董店主是如何收到“陰光鏡”、憐兒又是如何慘死閨房、自己是如何輕敵大意、孫半仙兒為救自己是如何撒手人寰的樁樁件件詳詳細細地從頭到尾訴說一遍。
待得黃道爺聽得師弟慘死,不由得悲從中來,後退一步摔坐在客堂中央的太師椅上,兩眼發直地看向門外,左手順勢抓住茶盞,一把捏碎,隨後緩緩地閉上眼睛,兩滴老淚順頰而下,滴在雪白的鬍鬚上,沉默不語,良久後,一聲長嘆,才又緩緩地睜開二目,一臉慈祥地看著眼前這不成器的徒侄,不由得轉開頭去,又是一聲呔息,才緩緩開口道,“事情到了這步,賢侄多多節哀吧,你先把此鏡的樣子詳細描述一番,且容貧道將廟上的事情稍作安排,便隨你過去。”
說到此節,栓柱不敢怠慢,急忙將“陰光鏡”的樣子,以及周邊的銘文、銀色金屬塊,還有在鏡子中見到的詭異畫面,一一與黃道爺說了,說到最後還不忘補充道,“家師離世前,還說了‘敘述’兩個字,額愚鈍不明白師父要‘敘述’什麼?”
“敘述。。。敘述。。。”黃道爺不免以手撫額,閉目苦思起來,良久後,微微睜開眼睛,但是眉頭仍舊是沒有開啟。
沉吟片刻,黃道爺突然想起來什麼,頓時消去了愁雲對栓柱道:“賢侄稍待,為叔想起來一個人,他也是你師父生前的好友,他姓陳是四川大學的歷史系教授,這個人對‘甲骨文’和一些古老的文字有著很深的瞭解,正巧最近他在臨近的L市做研究,你先不要著急,貧道這就派人去請他,我們現在也出發,爭取在‘神垕’董家老店匯合吧。”
說罷,黃道長便叫來了兩個徒弟,細細地講說了一番,安排了廟上的一應事務,隨後叫上一個童兒,打點好行囊包裹,再安排栓柱與自己一齊飽餐齋飯,便帶著幾個徒弟與栓柱往董家老店而來。雖說黃道爺心急如焚,但畢竟是上了春秋的人了,那時候交通又不是很發達,所以走走停停,也自耽擱了不少時日。
待得到了董家老店,眾人敘禮已畢,黃道爺先使徒弟打理了孫半仙兒的後事自不在話下,這一頓的忙活,也是耽擱了兩三日時辰。話說這日,孫半仙兒後事已經處理得當,黃道爺等人正在董家店客室中閒話,門外徒弟報來,說是門口來了兩位客人,指名道姓要找黃道爺,想來便是陳教授了,於是眾人急忙將二人迎入屋內。
卻說,這二人中,前首一位約莫五十歲上下年紀,中等身材,留著中規中矩的寸頭,戴著一副厚厚的玻璃鏡,手裡拎著個公文包,不是陳教授又是何人?只是跟在陳教授後面進來的卻是一位面生的老道,這老道個子不高,拄著一根藤杖,鬚髮皆白,進得屋內也不與眾人言語,自顧自地吃著手中的一根生胡蘿蔔。
不待黃道爺開口詢問,陳教授道,“黃老哥請了,收到老友的來信,我便與這位蔣道爺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而後側身讓過單手指向身後的道爺說道,“這位是武當的蔣道爺,與我也是多年的故交了,此番我被學校派來L市對某處古墓出土的文物進行歷史性研究,蔣道爺擔心我的安危便隨我一同前來L市,聽聞黃老哥這裡出了事,我便擅作主張將蔣道爺一併帶來,想著。。。或許能。。助您一臂之力吧。。。”說到後來,見黃道爺面露不悅,陳教授變得有些唯唯諾諾。
“哦~”黃道爺仰天打了個哈哈,“原來如此啊,這位道友請了,此事頗為兇險,前日,貧道的孫師弟已經命喪於斯,蔣道友可要量力而為啊!”,黃道爺露出滿面的不屑,尤其是“量力而為”四個字,更是提高了嗓門兒。
蔣道爺聽了,嚼著胡蘿蔔的嘴明顯一頓,眼中射出囧囧精光,只一剎那便由恢復古井無波,隨口說了句,“多謝關心,誒,現在的年輕人吶,”說著回頭看了眼門外,“貧道的師弟為什麼就沒有死的這麼憋屈的呢?”說罷,狠狠咬了一大口胡蘿蔔。
“泥說什麼?”栓柱兒氣的鼓起腮幫子,挽起袖口作勢就要動手。
這時,董店主、陳教授連忙從中間勸住,左右拉開。黃、蔣二位道爺互相“哼”了一聲,悻悻的坐在兩端的椅子上,為了避免尷尬,董店主連忙拉著陳教授坐在二人之間,又叫店員奉上香茶自是不在話下。
“咳咳,眾位遠來是客,”董店主清了清嗓音,說道,“既然來了,都是來幫忙的,這樣吧,我們先用些茶飯,一會兒,再一道去小女的閨房檢視如何?”
“妙極,妙極,”栓柱兒搶過話頭道,“額早就餓癟了,就等泥老介話了。。。”
“哼哼哼,”這時蔣道爺冷笑著說道,“觀其徒,知其師,這樣的草包徒弟,當然也會有個草包師父,您說是這樣吧,黃道友?”
黃道爺聽了,心中雖怒,卻也是一時語塞,苦著臉沒說話。
“泥說誰草包?”栓柱兒作勢又要動手。
“夠了!”黃道爺撫案而起道,“栓柱,你太給你師父丟臉了!這件事回去後,道廟上跪三炷香,好好反省反省!”說罷又對著蔣道爺道,“既然道兄不餓,我們現在就一起去現場看看吧!”說著便大踏步走出客室房門。
眾人見了,便也打個嗨聲,魚貫而出。
一行人在董店主的指引下,沒過多久就到了憐兒生前的閨房。開啟房門,一股子陰炁撲面而來,大家只覺通體一寒,急忙用袖子捂住口鼻。良久待陰炁散淨,二位道爺當仁不讓,率先走入房內,先對視一眼,而後四下掃視一週,都將眼神落在了梳妝檯上的鏡子上。
此時,黃道爺也不打招呼,率先走到梳妝檯旁邊,左手信手捻起靈官訣,穩住心神,右手拿起“陰光鏡”檢視起來。確認無事後,鬆開指訣,點手喚來陳教授,將鏡子交付與彼,陳教授看著這古樸的青銅鏡,原本渾濁的眸子放出了精光,右手抬了抬眼鏡,而後仔仔細細地研究起來。
過了一盞茶左右的時間,陳教授才緩緩地說道,“這鏡子,看做工不大像是兩漢的工藝,倒有些像是先殷商時期的,不過看這個花紋卻是秦漢時期無疑,真是奇怪啊。”
隨後,陳教授,又摩挲著銀色金屬塊悠悠地說道,“這是‘青銅嵌銀’的手段,而且這銀的含量非常高,在秦漢時期真是極品中的極品啊!這上面的銘文是‘花鳥篆’無疑,只是這十六個篆字我一下子也只能辨認出寥寥幾個,”隨後,指著上面的一個字說,“這是‘誠信’的‘誠’字,”而後,又指著另外一個字說,“這是‘金銀’的‘金’字,”隨後,又指著另一個字,看了半天,欲說還休起來。
蔣道爺走到陳教授身邊,隨手取過鏡子,看了看銘文,而後,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玄金之清,可以取誠;金清陰光,可以取信。難怪叫做‘陰光鏡’了,難怪,難怪。。。”
“嗯?”眾人聽罷,都用驚奇的眼神望著蔣道爺,唯有陳教授習以為常地點了點頭,而後深施一禮說道,“道兄既然認識這銘文,想來也必知曉此物來歷了,還請您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蔣道爺左手摸出一根胡蘿蔔,咬了一口,繼續道,“也就是白話白話吧,這十六個篆字,用的是早期的‘花鳥篆’,想來必是先秦時候大巫師所用的物件,這十六字典出‘商鞅變法’取義‘誠信’之餘借代天地乾坤,將此十六字合於鏡盤之上,有構劃天地,另立乾坤之意。想來這鏡子能溝通的東西未必只是亡人魂魄那麼簡單了。”
此時,黃道爺插進話來,“如果按蔣道友這話說的,除卻亡魂以外,而又能使憐兒及孫師弟元陽吸淨而亡,難不成是妖孽?!”,隨後,黃道爺雙手結成雷神訣作勢就要往鏡子上招呼。
“且慢,”蔣道爺見了,急忙阻攔,“黃道友不可,我們現在對這個‘陰光鏡’連線的到底是什麼根本不清楚,貿然動手,難免被動。”
聽罷,黃道爺一面點頭,一面收回雙手,而後掃視了一眼栓柱,栓柱會意地說道,“額師父離世前,曾經是了‘敘述’兩個字,只是不知道‘敘述’什麼?”
“哦~”黃、蔣二位道爺同時作勢恍然大悟,並且相視一笑,一口通聲道,“虛數空間!”
陳教授與董店主聽了二位道爺的話後,旋即也明白過來,只有栓柱此時仍然是非常迷茫地望著眾人。
見到栓柱的迷茫,陳教授用右手推了推眼鏡,說道:“這‘虛數空間’也叫做‘對角空間’,我們都知道,在我們的空間內,1的開方是不存在的,但是假設1的開方存在的話,那麼這個數就是虛數,那麼這個數字存在的空間就是‘虛數空間’。”
“‘開方’是啥?”栓柱迷茫地瞪著眼睛。
“嗨,”蔣道爺嘆道,“陳教授就是陳教授,說的話,別說這草包,就是貧道也聽不懂啊,誒,這個‘虛數空間’可以這樣解釋,就是說,正常情況下:人活著是人,人死了是鬼,鬼死了是漸。而在‘虛數空間’內,人未必是活的,鬼未必是死的,漸存在與否也沒有人知道,人死了也可能是活的,鬼可能不會死。換言之,我們現在空間是由於元始天尊開天地、分混沌而生的,在‘虛數空間’便是沒有開闢的混沌世界,陰陽同體,人鬼不分,也就是我們經常聽說的‘魔域’就是指這個了。”
栓柱聽了,仍舊是懵懵懂懂,倒不必細表。
只是黃道爺沉聲道:“蔣道友,難道這鏡子是連通‘虛實’的‘陰陽橋’?那又何以證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