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鳴直視著眼前的人,今日早朝之後大概皇上會派人來他府中詢問病情,甚至連太醫都要招到府中了,可皇上心中又或許明白的很,他今日這病是為何……
座上的老者眯起眼睛,似乎在很仔細的打量眼前的人,多聞安丞相年輕有為,不過三十五就登上了多少官員夢寐的官位,可是老者打量之餘又似乎格外的注意著容貌,這張臉不苟言笑,墨色的眼眸多了些不知的深沉,稜角分明,那對視著他的目光,倒是沒有久居上位者的高傲,這一點……很難得的。
院長突然輕咳一聲,兩人碰撞的目光緩緩收回,安鳴不動聲色的面容有些笑意了,這天靖書院的院長行事風格與他相比更為熟識的滄瀾院長多有不同,兩位老者差不多的年紀,可是性子卻南轅北轍。
“院長,我既答應您老在這兩院賽事上出力,那可否將我想知道的告知於我?”外人或許不知道,他也曾受教與眼前的人,但是當時天靖書院還不是這般專為富家子弟所設,書院中的林先生,也是他少年時的先生。
老者摸了摸鬍子,花白的鬍子彷彿是一種思考的象徵,當年他創辦寒舍園,教過的學生中也就這人最有出息,寒門子弟登入朝堂,可謂難上加難,但是眼前的人做到了。
安鳴的能力他從不質疑,所以他要求的事情日後自會找到答案,再說今日他也沒有食言,眼前的人不是已經見到了淵閣閣主,只是怕等會見明淵那小子時,他這老人家也不免臉厚一回了。
“安丞相,老夫更想看到結果,若是有了結果,自然安丞相要的結果也有了。”老者的眼底劃過一絲精光,若是現在直接說明,眼前這孩子雖不會當場發作,但是這天靖書院可是沒了保障,反正他都一隻腳踩進黃土了,這臉皮著實厚些也不打緊。
可是看出眼前的人對這一回復不甚滿意,那突然蹙起的眉頭已經是整張臉上唯一可見的神情,安鳴直視著老者,想從其臉上看出一些痕跡,他相信自己的老師不會騙人。
“我想……若是您老只是想把這番話告訴我,自是可以寫信告知,也不用我跑一趟天靖書院。”十分冷靜的回答,安鳴連皺著的眉頭都平息下去了,彷彿心中對這並不滿意的答案已經有了其它看法。
老者是有些被看穿的尷尬一笑,但既然是值得堅持的東西,自有它不需要理由便隱藏真相的做法,眼前的人為一朝丞相,為官,而淵閣中人若是追溯過往,便是叛臣,即是那種見不得光的臣子。而且這件事若是細究追尋,勢必將要扯出二十多年前江安王叛亂,宮中二皇子幼年夭折一事,如今這局面已經由三皇子給安排一番了,皇上的心……他們不敢揣測,也揣測不到,所以……傅家,現在依舊是京城四家之一,甚至於四家之首。
“安丞相心中都有數了,老夫也不必再說,今日特意請安丞相前來,只不過是為了完成我一個老人家的小小心願,這麼多年都沒見過自己當年教過的學生,人老了,有些懷念往事罷了。”聽罷,安鳴突然起身行了一個拜師禮,眼底有些愧疚之色了,他確實有些忘本了。
這一低頭並沒有看見眼前老者那流露出的淡淡歡喜,像是小孩做壞事過後沒被發現的竊笑,但天真的很……
安鳴拱手道:“學生不敢在老師面前失禮,學生謹記著老師當年的恩情與教誨,日後必會抽出時間來看望您老。”若是被那些群臣看見此番場景,定會佩服起眼前的老者,安丞相除了鐵面無私之外,還是不輕易動感情之人,外界如此傳言,反正是頗有時日了。
“這倒不必,你政務繁忙,若是能多為老百姓做實事,也是我這先生的福氣。”老者面容之上看得出的褶皺中含著笑意,整個的精神是十分之好。彷彿今日見面確實是為此……
安鳴幽遠的目光漸漸淡去,淵閣中人這次沒有按時傳給他收集到的訊息,是不是表示……已經有了關鍵的線索,那淵閣之主自己雖有意結交,但絕不是以丞相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客人,一個普通人。
只是今日院長的說辭,雖沒有不妥之處,但還是有些牽強,不過……他需要告辭了。
“院長,學生就先告辭了,日後必定專來拜訪。”安鳴再行一個拜師禮,恭敬之意已經浮在臉上,往事……那他的往事,只剩下一件未了了。
後院的傅明淵看著眼前之人飲茶,一派清閒,但明染這麼久還沒有回來,他心中有些……不安。
“明淵,你今日很不對勁……”齊涼意緩緩地放下茶杯,這書院的茶水不比齊府的差,只是比起白先生親手泡的,缺著一種味道,齊涼意挑眉,“似乎都不曾見過你緊張的樣子。”眼前的人,那明顯心不在焉的模樣,可也是少見的。
傅明淵神情沒有變化,淡然的視線掃過眼前的人,卻是看到了從院長書房出來的人,那一身玄衣很是明顯,還是說今日安丞相來天靖書院,使得整件事令人感興趣的多。
安鳴也是瞧見了庭院石桌旁的兩人,那傅家大公子對面坐的人……背影有些眼熟,吩咐了在外等候的兩侍從,安鳴神情淡漠的穿過了走廊,只是那傅家二公子……原本是想著再見一面的。
傅明淵視線收了回來,正好瞧見眼前的人那一臉好奇的模樣,齊涼意微撇嘴角,哪有平日裡為人先生的平靜以待,能引起明淵注意的人,左右不過幾人,這安丞相……不知是哪處的本事。
傅明染靠在走廊盡頭的柱子旁,這初春並不見什麼景象,抬眼望去雖說白雪已經融化,可是這春意……並不顯現。
不知那躺在雪地裡的屍體是何人,聯想著她年幼時握在手心的匕首,莫不是……那染了血的白雪,是她造成的。可是不過四歲左右的人,哪有力氣與能力殺死一個成年男子……那是一具男屍。
她隱約記得她目光從屍體移向的地方,可見一個人的背影……那一身白衣簡直是要融入這雪地中了,恍惚間似乎覺得根本沒有人存在過,可是那身遠望過去的白衣,白衣如雪,沒有絲毫紅色……鮮血的豔紅。
正想的出神的時候,眼中跳入一個人的身影,從身側走過去的人步伐穩重,玄色的衣裳似乎泛著陽光折出的光芒,這逆著太陽的側臉看不真切,可當人只是將一個背影放在她眼前時,傅明染似乎又回到了四歲那年的雪天了,四周靜得很,連腳步聲都給清晰聽見,那每一踏在雪地上的步子,漸漸的聽不真切了。
倚靠在柱子旁的人那清澈的眼眸除了一身雪地裡的玄衣外,還有站在雪地中極力呼喊的孩子,可是每一聲都發不出來,直到最後……她臉紅的不知是因刮過的風雪,還是因為用力而漲紅,喊出了她急迫的聲音……爹爹。
淚是這樣流下來了,有些肆無忌憚,但人卻是一點聲響都沒有,當年……她原來是不會說話的,當年……她是被拋棄的,可是身旁躺著一動不動的那人,究竟是誰?
安鳴將要走出門的步子停頓了一下,臉上似乎猶豫著一件事情,可最終他也沒有回頭,傅家那少年……那面容雖有幾分面熟,可是人……不可能的。
傅明染突然起身,可是似乎是陽光帶來的眩暈還是寒疾發作過後沒有休養好,人靠著柱子漸漸的倒了下去,那逐漸模糊的視線……像是看見了上回被關柴房時出現在眼前的身影,不知為什麼,她還是很想有一個大哥……他的名字叫傅明淵。
“大哥……”最終陷入一片黑暗時,傅明染覺得手中抓住了什麼東西,那種踏實的感覺……才讓她慢慢合上眼的。
天城縣衙門
顧連祺吩咐手下的人將糧食暫停在路口,等著顧縣令調來一批人馬,人是也呆在這裡,不時看著過往的人停下,糧食周圍已經聚起了不少的百姓,面容上的憔悴與破碎的衣裳,顧連祺原本吃著的口糧突然感覺索然無味,看來……他還是來晚了。
“周陽,將剩餘的口糧發給這些百姓。”百姓若不是真到無法生存的地步,豈會拖家帶口的離開故鄉,看著這些往 天城縣逃荒的人,莫不是這次冬災極其嚴重。
“是,二爺。”顧連祺往天城縣的方向看過去,還可見的縷縷炊煙,不知七言是如何安排這些往天城縣逃亡的百姓,看來……如果這一單還稱之為生意的話,顧家那老爺子非得把他罵死不可,正是因為顧家老爺子看不慣謀利者慣常的做法,所以比起堂哥的為官,對於他經營商業更是不許,這樣的情況下,他似乎能體會到老爺子當時的心情。
確實……若是有人乘機抬高物價,特別是糧食與布匹,這今年如此高寒的全州下,就算是稍微富庶一點的家庭都怕是勉強過冬,更何況全州糧食收成低,可是人口卻是每年都有增長,也不知這一次凍災……害死了多少人。
皇上下令派往賑災銀兩一事,他是始終持有疑惑,這銀兩再多,也不能緩了這燃眉之急。那安丞相……不知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