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潁出身在江南,和江左豪門一樣嚴守漢夷之別,視江南為漢人正統,認為北方的漢人大多是漢化的胡人或胡化的漢人,平日裡喜歡用南人北人來區別。諸葛潁端詳著牆上的字半晌說:“好字,孔穎達的字有長進。崔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和於仲文都對楊崇的有些舉動熟視無睹,是認為憑著中樞,已經不可能平息中原的叛亂。”
不可能平息中原的叛亂,張原和虞世南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楊崇能在崔賾和於仲文眼前走到今天的地步,只有諸葛潁的這個解釋最為合理;那麼中原的局面豈不是無法挽回了嗎,他們的根據在哪裡?
崔賾和諸葛潁是摯友,哪會不明白諸葛潁的話是為了自己開拓,不讓張原兩人亂想,聞言點頭說:“楊崇很喜歡說荀子的一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不用崔賾解釋,三人也明白這句話裡的水指的是老百姓,舟就是大隋或者官府;整句話的意思是說統治者如船,老百姓如水,水既能讓船安穩地航行,也能將船推翻吞沒,沉於水中。張原臉色愈發嚴肅,低聲說道:“崔大人,承教了。諸葛大人,我們去右邊看看寫的是什麼。”
右邊影牆上是書院的訓示,一共二十四個字,同樣是孔穎達的筆跡,取自墨子兼愛的言論:“強不侮弱,眾不賊寡,詐不欺愚,貴不傲賤,富不驕貧,壯不奪老。”
諸葛潁笑道:“張原,別擔心,楊崇還是識相的,把最前面的大不攻小一句話去掉了;這也就是他,斷章取義,不怕被人講,不怕人笑話。”
虞世南反而讚賞道:“文章就在斷句,墨焯書院培養的都是工匠,學生們成才以後,鉅富商賈不足為奇,朝廷將作亦有可能,參與國策的機會肯定很少,那句話擺上去,就是畫蛇添足。二位大人,楊崇能有這樣志向和自知自明,書院的精神不牽扯到政治,聖天子的底線沒有被打破。”
玉堅子聞訊趕來迎接,得知宇文愷去了酒泉,四人便告辭回去;楊崇晚上設家宴,馬車直接把四人接到了楊府,張掖城中一座中等的宅院,看上去並不顯眼;諸葛潁有些疑惑,崔賾失笑道:“諸葛兄,你這個師侄與眾不同,左右隔壁兩座宅子其實也是他的,一間是新開的餅乾坊,一間是河西商行的分號,其實都是他的人。”
安全,很明顯,楊崇看重的就是安全,三座宅子正好是一條街,聯在一起就是一座小型的城市堡壘,以楊崇手下的格物能力,想必宅子間還有暗道側門相同,以便隨時應急。楊崇、夫婦聞訊到門口迎客,將三人迎到餐廳,杜淹、孔穎達在座,絲毫沒有把孔穎達當朝廷通緝犯的忌諱,實實在在把三人當家里人。
崔賾調笑道:“楊崇,你這是告訴諸葛老兄,你是要造反啊。”
楊崇搖頭笑道:“崔大人言重了,有時候通緝是錯誤的,楊汪、楊嶽不就是很明顯的例子嗎?”
楊汪、楊嶽都是弘農楊氏的人,楊汪原為銀青光祿大夫,楊玄感造反的時候,裴弘策戰敗回來,遇見楊汪單獨交談了一番,就被留守樊子蓋告到楊廣那裡,楊汪在獄中關了數月後,被任命為梁郡通守。楊嶽是楊玄感的叔叔,被衛玄抓起來差點殺頭,最後還是楊廣阻止了衛玄,楊嶽官復原職。
諸葛潁料定楊崇必有深意,說道:“楊崇,不要故弄玄虛。”
楊崇請四人入座後說:“我的手下上午在城北破獲了一起案子,抓到了一個叫拓跋搏的人,拓跋搏的腰牌顯示,他是禮部的人,正六品的官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歲寒三友中的松間客,已經讓人把他押過來,來人,把犯人帶上來。”
一個身材修長,面目冷峻的中年人被押了上來,很明顯身上有傷,帶著手鐐腳鐐,在天鑑等人押送下步履蹣跚;中年人神情傲然,對楊崇冷冷笑道:“楊總管,人不會每一次都走運,我們歲寒堂的人前赴後繼,你遲早會死在我們的手上。”
押他上來的天鑑讓手下人呈上收到的證物,淡淡說道:“拓跋搏,你的琵琶骨已經捏碎,就不用這麼呈英雄了吧,楊總管連口供都不要你的,說明你是透明的,你們在河西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下。”
楊崇鬆了口氣,這個拓跋搏不是自己在長安看到的人,是個冒牌貨,問了一遍在座的人,無人認識,楊崇就讓天鑑把人帶下去。張原翻看著腰牌,突然出聲攔住問道:“拓跋搏,你到張掖的目的是什麼?”
拓跋搏不屑地說:“我們歲寒堂負責監視突厥動靜,張掖是前線,本來就是我們的工作,河西官場有些人和突厥暗中勾結,走私鐵器、馬匹等生意,圖謀不軌。這次我們失手,不代表交易可以永遠被掩蓋。”
張原的臉頓時陰沉下來,轉首問楊崇:“楊總管,有這回事嗎?你們以什麼理由抓的拓跋大人?”
楊崇盯著張原問道:“張公公,你不是不認識他嗎,怎麼就能確定他是真的拓跋搏?”
張原一驚,答道:“腰牌不會錯。”
楊崇詭秘地笑笑說:“要是他殺了拓跋搏冒充頂替呢?”
“這,這怎麼可能?”張原有些疑惑地說:“松間客的名頭可不是假的,神龍見頭不見尾的人物,什麼人能冒充?”
楊崇搖了搖頭說:“你知道我們是怎麼發現他們的嗎?是因為他們開了一座酒肆,每天都是滿座,而且客人都是熟客,一群跑到張掖賣了貨不走的商人。太不專業了,歲寒堂要是這樣,早就被突厥人剷除得乾乾淨淨,不可能成為裴矩、長孫晟手中的籌碼,其實我們都知道,歲寒堂在張掖的負責人是長孫顯。”
長孫顯和楊崇曾經有玉門關葫蘆河的患難之交,又是長孫無乃的叔叔,在武威、張掖等地做起生意來是如魚得水。但是楊崇有於志本做交易時提供的部分資料,寇九珙的人手充沛,發現長孫顯與一名歲寒堂的暗探接觸過後,便開始全面監視,先後查到了三名歲寒堂的人員,便暫時把長孫顯列為張掖的一號人物,天雷粉末一事也和長孫顯有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