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只是在那平坦的土地之上,蓋了兩塊石頭,希望能替地下的老父遮風擋雨。
此後,女子又是哀求冷蕭將她帶回那草屋之中,冷蕭助她清理了屍體,替她修葺了草屋,至少不再透風漏雨。
臨走之時,她只對著冷蕭連連叩首,可憐之人,終生落寞於此。
女子望著冷蕭背影,或許在她這跌宕生命之中,唯有遇上冷蕭還算得上是些許慰藉。
冷蕭思緒輕輕流轉,王寡婦,紅兒,村長,岳父,強佔田地耕牛等等,在他腦海緩緩流轉,他面前浮現起紅兒面容,他知曉這其中定是有許多不為人知之事。
他本可以查清,以他的修為,何人敢不從,何人敢妄言?或許最後,村長乃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被他處死;或許女子又在說謊,矇蔽了他,可便是得到了真相,又如何?
他不是這江湖的執法者,說到底,他只是一個連自己命運都尚且無法掌控,只能在這浪潮之中尋得一片落葉棲身的平凡人罷了。
冷蕭再度上了這荒山,山雖荒,卻正適合他修煉,可他並未著急修煉,而是在這山間來回奔走,尋覓人跡、獸跡。
直尋了連綿的七八座山,也並未察覺到一絲活物蹤跡,或許唯一的活物,便是那不斷枯榮的草木了。
他所能幫助那女子的,唯此而已。單是遍尋群山,已是叫他耽擱了幾日,也是歷經了幾番草木榮枯。
他心中驚異,走到一處草木之前。
片刻之前,這草木尚且是生機盎然,可此刻任他如何探查,這一草一木也斷然沒有任何生命跡象,早已枯死。
冷蕭眉頭微皺,目中閃過一絲茫然與思索之意。
他盤坐於一棵大樹邊上,靜下心神,伸手貼著那粗壯樹幹。
只覺這樹幹內部空空蕩蕩,好似只剩下一塊樹皮一般,其內盡是空洞。
時間一息一息流逝,冷蕭面上不起波瀾,便是這般一息一息感受著。他或許該爭這朝夕,全力修煉,可心中卻總有一絲奇異之感,叫他久久不能釋懷。
此刻已是入夜,天地一片寂寥,無一絲蟲鳴之聲,無一絲鳥獸啼鳴之聲。便是他那心臟跳動,於這刻也顯得格外突兀,仿若驚雷在耳邊響徹一般。
他掌心並無靈氣流淌,一身靈氣彷彿不復存在,宛若一個凡人一般,一身空靈,便是這樣手掌輕輕按在樹幹之上,卻能夠清晰感受到這棵樹的每一絲變化。
不知過去多久,這天地仍是一片黑暗,他並未睜眼,卻能夠感受到這份黑暗,便好似,他就是這棵樹。
他能夠感受到,這大樹根莖之中,突然綻放出了一絲生機,若這一絲生機最初只是如同一滴細雨般羸弱,之後便是不斷壯大起來,變成山溪,大河,大川,大江,大海,變成一片汪洋,霎時流經大樹的每一寸筋肉。
冷蕭彷彿能夠看到樹的內部,木質逐漸充盈,將那空蕩蕩的軀殼盡數填滿,繼而,如同在水面之上投入了一枚石子般——
盪漾起,一圈又一圈年輪。
年輪,本該是它歲月的沉澱,一年成就一輪,一季春秋便是一個輪迴。
可這刻,它彷彿一霎歷經萬載,那年輪之密,宛若天上星點,宛若耗牛之毛,便是以冷蕭修為,亦難記住。
他已投入了全部心神,可卻難以看穿這仿似再普通不過的一棵大樹,或許,不單單是這樹。
冷蕭不再勉力睜大心眼,不再勉力沉浸於這大樹之內,眼前所有景緻一霎朦朧而起,卻又一霎變得清晰無比。
那眼前景象,再不是這樹木內部,而是這整座大山。
他彷彿成了土地,耐心、平靜、帶著些許欣慰之意的看著在自己背脊上孕育而起的每一個生命。
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或許,便是一粒塵埃,亦有其生命。
柳葉抽芽,紅花初綻,綠草如茵,頑石爬滿青苔,似生著一雙睿智的眼睛……
他同樣在生長,隨著時間,隨著這朦朧,他看遍了整片山脈,看遍了這群山。他腦海一片空蕩,心如止水,無一絲念頭。
不知過去多久,他耳邊忽然想起一聲鐘聲,仿若和尚賣力撞鐘,直要將他兩耳震聾一般。
他心神一震,不斷回縮,兩座山,一座山,直至再回到那一棵樹之中。
眼前彷彿是無盡的死寂,那年輪密密麻麻,不知幾許,卻是靜靜的躺在那裡,再不變化,也再不會叫人眼花繚亂。
冷蕭驟然睜眼,眼前已是繁花似錦,靈氣已是濃稠如漿,叫人神清氣爽。
他目中顯露出一抹茫然,一抹幽深,喃喃道:“時間之道,一眼亙古。無情歲月,剎那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