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蘭溪進屋來把燈點上,又退了出去。
靠在床頭的太后還在講著她的陳年往事,看得出來,這些事,積壓在她心裡已經很長時間了,憋了這麼久,如今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訴的物件。
儘管她的往事中,提到皇上的地方只有隻言片語,但沈顏回依然靜靜地聽著,企圖在她的字裡行間,體會當時皇上艱難的處境。
她聽太后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於是問道:“你把先皇殺了?”
太后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面上彷彿還帶著一絲當時的瘋狂:“哀家怎麼可能親自動手殺他,他畢竟是我的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哀家可下不了手。”
沈顏回不置可否,她可不信,那時的太后還對先皇留有舊情。
果然,下一秒, 太后臉上的表情就變得陰冷:“他這人,面上裝出一副對所有的妃子都深情不悔的樣子,但實際上,內心比誰都無情,當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他可以跟你恩愛兩不疑,可一旦觸及到他的利益,他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將你捨棄掉。”
“哀家如此,淑妃如此,皇上的母妃亦是如此。所以,哀家便找來了所有被打入冷宮的妃嬪,讓她們終於見到了思念已久的皇上,皇上也終於在溫柔鄉里,丟掉了他的性命。”
說完,屋裡一陣沉默。
太后看了一眼沈顏回的表情,突然撲哧一聲笑了:“你這是什麼表情?是在同情先皇?還是覺得哀家惡毒?”
沈顏回確實覺得後背發冷,她也曾在冷宮裡待過,皇上冷宮裡雖然沒什麼人,但她親眼見過冷宮裡的環境,和在裡面瘋掉的董婕妤。
能成為皇上的妃嬪,無一都是從小錦衣玉食的名門貴女,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姐,高高在上的妃嬪,突然變成了冷宮裡的棄婦,在那陰冷黑暗的環境中終生囚禁,對她們來說,確實是件十分殘忍的事情。
況且若是她們曾經受過皇上的寵愛,懷揣著小女兒的心思,卻最終被心愛之人遺棄,這前後的落差,足以使一個正常人瘋掉。
那麼這些瘋掉的女人,每天都在冷宮裡做著重新見到皇上,重新獲得皇上的寵愛,重新過上錦衣玉食生活的美夢,當她們真的見到皇上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便是可想而知了。
沈顏回突然覺得一陣噁心。
太后饒有興致地看著沈顏回臉上的表情,突然補充道:“哦,對了,哀家之所以能想到這個辦法,還是多虧了皇上。”
沈顏回聽她終於提到了皇上,頓時眯起了眼睛。
太后愉悅地看著臉色突變的沈顏回,緩緩說道:“哀家看到皇上,就想起了他的母妃,也想起那時她受寵的樣子,與冷宮中再見的時候,可謂是天差地別,嘖嘖嘖,真是可憐,這才想到了這個主意。”
“不過,皇上的母妃已經死了,哀家做的這些事,她也都看不到了,不過,哀家相信,皇上應該對先皇有著同樣的仇恨,所以,哀家讓皇上,親眼目睹了他父皇死去的過程,這原本是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卻沒想到啊,竟然給皇上留下了陰影。”
太后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面上滿是痛惜。
而此刻的沈顏回,卻攥緊了拳頭,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自己沒有一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皇上那時候才幾歲?七歲?還是八歲?
那時的他還是個孩子,卻被迫看到這樣不堪的一幕,只憑借想象,就讓人極其不舒服的畫面,竟然被一個只有八歲的孩子親眼目睹?
怪不得皇上會留下陰影,一碰女人就會吐,這樣的經歷,不論放在誰的身上,都會留下一輩子的創傷。
沈顏回感覺自己心疼極了,她的皇上,從出生開始,便身處冷宮,缺衣少食,還要飽受欺凌,後來被皇后收養,卻是用母妃的性命換來的。
可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沒有好日子過,為了讓他藏拙,故意讓他在自己的父皇面前表現出蠢笨的樣子,換來的,是父皇鄙夷的眼神。
從太后的描述當中,沈顏回能夠感受到,當時的皇宮內,是怎麼樣的動盪,個個人心惶惶,又有誰想到,那時的皇上,是怎麼樣的處境?
他一個在宮裡毫無根基,只能寄人籬下的孩子,面對著變幻莫測的後宮,會是怎麼樣的擔憂和恐懼?
更不要說,還要被逼面對那樣不堪的場面。
她突然回想起,她初見皇上時的樣子,那時的他,還沉迷於酗酒之中,那時她不知道他的過往,還曾經罵他軟弱無能。
如今再想來,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面對著權傾朝野、野心勃勃的攝政王,和牢牢掌控著後宮,垂簾聽政的太后,又能怎麼辦呢?
喝酒對他來說,想必也是無可奈何的逃避吧。
她突然很想立刻見到皇上,想要抱抱他。
於是她一聲也沒吭地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臨走之前,她留下最後一句話:“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如果我身處你的境地,恐怕會做出比你更瘋狂的事情,所以你做的這些事,沒有人可以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