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房中的三人,當先一位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一個普通人。
但卻保養極好,穿著看似簡樸素淡,卻從細微處透露著精緻講究,舉止之間氣度從容。雙目灼灼有光澤,雖只是一位毫無力量的普通人,但卻底氣十足,自信十足。
跟在他身後進入書房兩人,風霜之色更重一些。
其中一位也是五十許的男子,看上去卻比前面一位老邁許多,粗糙許多,可從其偶爾透露出的些許氣度卻可以窺見,那隱藏在其骨子深處的兇蠻強悍。
彷彿一位慣常行走在風雪獵場中的猛虎進入另一片文明的土地,主動約束收斂起身上的兇性來,甚至還附和著面前這位一撕就碎的普通人並不好笑的玩笑,顯得笨拙而又——可愛。
而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位青年,非常年輕的青年,行動之間,無法掩飾自己的氣勢,可卻顯得非常稚嫩,虎頭虎腦,彷彿是還沒有真正見過血食的乳虎。
可即便如此,以他的力量,也能夠輕輕鬆鬆將前面那位普通人類的男子鎮壓,可實際情況卻是,前面那位普通人類的男子理所當然的以對待平輩,乃至子侄的態度對待他們,而無論是已經習慣了收斂自身兇性的“老虎”還是虎頭虎腦的“乳虎”,也都已非常恭敬甚至是略帶恭維的態度“捧”著他。
這在其他不明就裡的人眼中極其怪異的一幕,在他們當事人眼中,卻是理所當然。
“隨便坐。”
任非昶自己在書桌後的主位坐下,隨意中帶著些親切的招呼著顯得有些侷促的二人坐下。
等二人在旁邊兩個位置上坐好,他這才看向那位年老的男子,道:“孟二哥,沒想到這次是你帶隊。咱們上一次見面已經是五年前了吧?”
被稱作“孟二哥”的男子笑著點頭道:“是啊,咱們上一次見面正是五年前,當時因為負責押運第一批燈塔,大家都看得非常重,出動了幾乎能出動的全部力量,明裡暗裡都有人盯著,確保萬無一失……這幾年我們就是以那次的資源作為基礎,向被其他財團勢力忽略的南部海域探索,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到了基礎有著一定人口基礎的島嶼,將他們全都聚攏在一起,也將我們躲藏在大夏洲各處的人口和其他一些底蘊盡數遷移了過去,我也是帶隊主持者之一,一直脫不開手,現在終於稍微安頓穩定了下來,這才有空閒再次過來。”
任非昶點頭道:“你們之前的情況,我也大致聽說了……現在怎麼樣了?”說到這裡,他的身子微微前傾,顯出確實非常的關心,並非客套。
“孟二哥”也知道,對於自己這邊一直以來的情況,任非昶都是非常清楚的,雖然他本人這些年來一直未曾得閒親自過來跑一趟,可每年也都有其他到這裡來幾趟。
他們這樣“異想天開”的計劃之所以能夠成行,甚至還能夠成功,一直未曾真正現身參與,一直都坐鎮於此地的任非昶才是真正的關鍵。
瞞誰都不可能瞞他。
“孟二哥”直言道:“若是按照我們當初最初的設想,整個計劃算是圓滿而完美的,我們已經徹底擺脫了大夏洲這塊困地,重新開創了全新的局面,可以放心大膽的謀求發展,而且,還從基礎層面建立了靈子科技的教育體系,科研體系的基礎也已經打了下來,至少從實驗室的設立來看,從入門到初級中級高階都已經非常全面……可以說,當初我們設想的最好的情形也不過如此。我們已經打下了完美的開局,有一片嶄新的藍圖供我們描繪施展。”
任非昶笑著點了點頭,可以他的智慧,很輕易的就能夠聽出孟二哥話語中未曾說出的某種憂慮,於是又問道:“是不是又有什麼不好的情況?”
“孟二哥”點了點頭,道:“當初,我們預想好了許多情況,可就是有一個沒有想到……哎,當然啦,以那時候的局面,也沒功夫想那麼遠。”
說到這裡,他扼腕一嘆,道:“我們現在控制的人口總加起來也並不少,有將近五十萬,可除了我們自己遷移過去的不足萬人,其他人都是蒐羅許多遠海島嶼攢出來的。我們卻沒有想到,只是四十年而已,兩代人的功夫,他們卻退化得如此之快……在這群人中,基本沒有老人存在,要麼被自然淘汰了,要麼被人為淘汰了,反正很少有剩下的。所以,這將近五十萬人裡面,除了很少一部分小孩,基本都是年輕的壯年,他們之中,還能夠保持完整的語言文字能力的人都算是特別聰明又好學的了,也有自然誕生的超能力者,被他們尊奉為首領……反正整體來看,這些人都已經退化了,退化得慢點的還勉強停留在文明時代,退化得快點的幾乎都處在了原始的部落時代,反正,自然科學的思維方式基本消失得乾乾淨淨。”
聽“孟二哥”介紹到這裡,任非昶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愁苦緣由。
技術不會可以教,可以學,可如果思維方式的代差太大,那是根本教不會的,雙方看待問題、思考問題的層次都差得太遠,根本無法把自己的意圖灌輸進對方的腦海裡。
而要改變這種局面,至少需要一代人的功夫。
讓以後所有的初生兒全都重新回到他們給他們營造的成長氛圍之中,這才能夠把他們基因裡遺傳了兩三代蠻荒氣息消除掉。
這在他看來,就是最大的癥結了。
而“孟二哥”沒有說的是,還另有一個癥結。他們當初,將這些人聚攏在一起,可沒有去與他們商量討論,雙方達成友好協議之後這才開始動手。他們是直接以凌駕於對方武力強行將這些在自己的家園生活得好好的海島自由子民們以近乎“押運”的方式集中了起來。
他們既不曾口服,更不曾心服。
而且,這些人天性之中已經野慣了,就是給他們玩“殺雞儆猴”這一套都不好使,因為在這些人的思維裡,根本不知道“儆”為何物,他們連直接的威脅都不怕更何況是“儆”。
不好管。壓迫狠了不行,不管不約束也不行。
幾年下來,其他方面的進展都在按照原初的設想突飛猛進,可就是這一點,卻始終是原地踏步,看不到一點變好的可能。
都快把人折騰得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