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依然流逝,不急不緩,一切偉大的生靈在這尺寸光陰面前,換了一批又一批,生生滅滅,唯有文明的火光,從最初的點點星火,不斷的擴大擴大,沒有一刻停息。
最初,所有人都更關注誦讀之聲,其話語中包含的意蘊,那影像似乎也只是為了配合誦讀的解讀輔助。
他們已經完全沉浸其中,沒有發現,那誦讀之音在變得越來越小聲,彷彿在逐漸的遠去,而他們的注意力已經悄然之中全都沉浸在那影像之中。
那文明一步步走來的風雨歷程,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有黯淡,有輝煌,有落魄,有鼎盛。
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唯一不變的是那永不止步的進取擴張。
影像的風格也在隨著所呈現的內容而悄然調整改變,彼此完美契合。
遙遠而輝煌的青銅時代,奠定下一個輝煌文明最堅厚的根基,聖賢頻出,他們屹立在一條大河的源頭處,卻已經遙望到了大海;
壯闊而進取的鐵器時代,以犁和鐮刀不斷挖掘一個文明的深度,以鐵蹄和長劍闢出一個文明的寬度,一個是向內鑄就了文明的脾性,哪怕數起數落卻不衰絕,一個向外展開拓了文明的基業,那些偉大的王朝,不朽的基業,前赴後繼的身影;
漸漸地,影像脫離了具體的人物和事物,擬化出一條滔滔洪流,時間流逝,不見衰絕,反而越發浩瀚,它與無數或大或小的洪流衝突,始終不敗,一直向前,其他洪流,或被衝散,或被吞納,它則一步步壯大,不僅浸漫了滋養它的大陸,還跨越一個個海洋鴻溝,席捲整顆星球。
從始至終,影像只有三種顏色,文明之外一片未知的黑色;紅色,血的顏色,火的顏色,也是生命的顏色,文明所及之處,皆是紅色;黃色,泥土的顏色,光明的顏色,也是輝煌燦爛鼎盛的顏色。
到了這裡,影像再一次從宏觀轉入微觀,那洪流中的點點滴滴,就是一個個身影。
這一次,他們的形象第一次具體起來,呱呱墜地,讀書習字,工作生活,生老病死,從一個家庭擴大為一個社群,從寧靜的村落到繁華的都市,從太陽昇起的地方到太陽落下的地方,構成那浸漫世界的洪流的,是這些點點滴滴的身影……
在這裡,那些年紀大的觀看者,總能發現一些似曾相識的印記,彷彿記憶中某些遙遠的四年被啟用。
有的人緊握著拳頭,有的人心跳血流齊齊加速,有的人雙目溼潤,無聲哽咽。
時間依然無情的流逝,影像中的畫面進入他們熟悉的階段。
一股濃重的氤氳氣息將洪流完全籠罩,原本浸漫世界、席捲寰球的洪流突然間失去了脈絡,沒有了方向,自相沖刷,自我消弭,迅速混亂。
從遠古鴻蒙之初,一步步走到鼎盛的文明在這個意外打擊下突然有了消亡的徵兆。
到了此刻,印象漸漸虛化。
而那稚童的誦讀之音也剛好走到最後。
……
“矩步引領,俯仰廊廟。
束帶矜莊,徘徊瞻眺。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
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當唸完最後一句,誦讀徹底消失。
不知是否觀看者主觀的情緒投入,聽著稚童唸完已經渺不可聞的“謂語助者,焉哉乎也”這最後八字,卻似聽到那即將消逝的洪流悲愴的浪濤聲。
短短誦讀一篇千字之文的功夫,無聲的影像卻已講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
從混沌初開、破除迷濛那一日,跨越漫長的時間長河,一直講到如今。
彷彿有所得,可又彷彿什麼也沒說,仔細回想,他們甚至記不清具體的人與事,只有一個模糊籠統的意向。
可深重的黑暗之中,所有靜靜觀看著的人,卻似被擊穿了心底某個一直存在著的、卻從不自知的孔隙,心裡堵得發慌,堵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