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讓你為自己活一次的。”
木羽聲音變得十分沙啞,情緒也很低落,那一拳打出去後,他整個人卻好像親手把所有的希望都給打破了一樣。
枯木沉默了許久才回應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所以你的活法就是時刻犧牲自己為他人而活?你不願意奪走雲丹師伯的掌門之位離開丹鼎派,明明是煉丹天才,卻去學習人人避而遠之的毒術,把自己弄得不受歡迎,成為開墟鼎的主人又不願意帶走混沌陰陽,喜歡師孃又默默地退出,為了她去救我師父,到最後連自己的生命都給出去,你這樣的活法到底得到了什麼回報?沒有人瞭解你,你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那個固執又好面子的人一直都是為別人而活,從來都沒有為自己活過,一生活在別人的誤解當中,就連死都死得那麼不值一提,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除了木羽,誰也不瞭解他。
木羽為枯木感到不值,他一直想要讓枯木再活一次,好好地為他自己活一次,不是時刻去遷就別人。
那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
枯木看著躺在地上的木羽,他動了動嘴唇,目光閃爍著滿足欣慰的光芒,沒有任何遺憾和惋惜:“我並非一無所有,我有了一個兒子。”
躺在地上發火的,是他的兒子。
木羽微微一怔,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就彷彿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說不出話來。
有了一個兒子。
這句話就像是一隻巨手,把木羽心底壓抑許久的大山給掀開,讓木羽胸口莫名的火氣逐漸散去,好像有一束陽光照進了他的心扉,驅散了他的陰霾,失去的力量又慢慢地回到他身上,乾癟的胸膛也重新鼓了起來。
某些異樣的情緒湧上心頭,讓木羽的雙眼都變得有些朦朧。
“世人怎麼看我又如何?我在乎的只是兒子的眼光,他了解我,就夠了。”
枯木看著木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闡述某個事實。
枯木的情感永遠都那麼簡單,簡單到那麼深刻,簡單到讓木羽沒法反駁。
木羽躺在地上,看著開墟鼎上空的銘文,假裝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上面,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那般地真實,他第一次覺得生命好像有了新的重量,原來生命也可以這樣流淌,以某種奇怪的形式在木羽身體流淌。
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生命又好像不僅僅是生命,而是變成了另外一種珍貴的東西。
他沒有再說話,轉而在思考著生命到底是什麼?
人活著又是為了什麼?生和死有什麼區別?死去的人到底以什麼樣的方式活在世上?那些活著的人失去了原則是否也早就死去?
他以前不喜歡殘殺生命,喜歡生命的欣欣向榮,可是走出漠允山脈後,他學會了殺人,他手中積攢的人命不計其數,更是親手埋葬了整個東沙城的人。
當他雙手沾滿血腥的時候,生命對他而言變得無足輕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奪走那些該死的人。
可是在面對自己生命時,他總是沒法放下,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並不單單屬於自己,所以要把它還給那個人。
修真界處處充滿了爾虞我詐,修真者可以為了某樣法寶,無論是親情友情,都不值一提,他們為了利益毫不猶豫地殺死自己的師兄弟,殺死自己的師父,殺死自己的夥伴……
這些他都見過,就像為了炎馬獸妖靈而手足相殘的九華派弟子唐養和厲遠;丹鼎派的時登天把自己的徒弟許子頁當成復仇的工具,利用完就丟棄;武丘城的時候,為了收集魂點換取魄驚劍,身為師兄的張幹要殺死自己的師弟溫禮;金狼谷的谷主為了拜天堅程為師,殺死了自己的師兄和師父,孟婆為了雙生子殺死自己的夫君……
為了利益去殺人,是修真界的常態。
可是修真界依舊存在為生命而努力的人,他們想要把生命活得更有意義。
尋執事為了幫助灰色弟子不再被凌辱冒死去抗爭;無名劍客破劍為了心愛的女子願意付出自己的心臟;魯先師甘願用自己的生命為犯下的過錯贖罪;為了家人最終放下尊嚴的木天鶴;為了海妖王而甘願犧牲自己的老龜和鹿老大;為了大義而不願意屈服的雲丹道人;為了守護門人甘願忍辱負重的藥大師;不願意出賣恩人的宣正堂一家,慷慨就義的老城主禾景龍;明明自己沒修為還要冒死保護木羽的村長爺爺。
就像為了救他而燃燒自己生命的恬然。
就像一直為了他人而活,把自己生命都送出去的枯木長青。
就像為了保護自己喜歡的世界,犧牲滔天修為甚至無盡生命的劍影塵風。
生命到底是什麼,木羽一直想不明白,他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流動,可就是沒法參透生命。當他自己體內的生命變得沉甸甸的時候,他就更沒法放棄。
他想不明白,明明他十分了解眼前這個怪老頭的一言一行,可是他就是想不明白。
生命到底是什麼?
修真者用有限的生命去修仙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