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了。”韓露說,“你自己好好養著吧——那句話怎麼說,請多保重?”
“等等,既然來了,正好我倒是還有話要跟你說。”韓樹華叫住了她。此時,她正趴在枕頭上,身上被護士蓋上了被子,頭歪著,視線自下而上凌厲地注視著韓露。
“你要說什麼?”韓露問。
“我必須得告訴你,一件事既然開始做了,就竭盡全力地做下去。”韓樹華看著她,“不要給我在那裡想著這樣也行,那樣也行。不要想著假如當時怎麼怎麼樣就好了。你以為你今年多大了?”
“你在說什麼?”
“你要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那你正好就在這兒退役吧。告訴劉教練,告訴他你體力不夠,智商也不夠,理解力更不夠。繼續訓練就是浪費資源,活著就是浪費生命。”
“……”
韓露當然明白韓樹華在說什麼,她前幾天來冰場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自己為新曲目進行的練習。但因為那種糟糕的內心障礙,她始終都無法將自己交付到音樂當中去。那首曲子總是令她無法遏制地想到芬蘭的那片湖水和天空,她不記得自己在那個地方說過什麼又想過什麼,她不願意去想。
它太大了,摸不到邊際,於是令人害怕。
除非——
她想,除非,有什麼人能夠為她搭建起一個完整的世界,告訴她沒有問題,她所走出的每一步,他都會接住。
“……不管我多大了,”韓露回諷,“我都還能跳。”
“是嗎?”韓樹華輕蔑地一笑,“那我真是特別看好你。”
“我回去了。”韓露說,她看一眼劉伯飛,“你走不走?”
“你先走吧。”劉伯飛說,“我正好來開個藥。”
韓露點了一下頭,未再多看韓樹華,正欲離開病房時,卻見到病房門外站著一個約莫四十幾歲的中年女子。女子一眼看到韓露,馬上露出了極其欣喜和驚訝的表情,下一秒便用雙手握住了她的手。
“……您……”韓露尷尬不適,又不好直接甩開,“……您有事?”
“哎呀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女子趕快道歉,手卻還是牢牢握住。“你是韓露吧?哎呀沒想到能在這個地方看到你。我跟你說我特別喜歡你,我們全家都特別喜歡你,真的,我們看了你上次的比賽,哎呀那非常了不起的了,老好看老好看了……”
女子一口上海話夾東北話夾普通話,因為興奮而說話說得顛三倒四。
“……我……謝謝您全家?”
“不謝不謝。”女子像拍著自己媳婦手的婆婆一樣拍著韓露的手,“真的哈,你那個搭檔也特別棒,那個許浩洋呀……之前真的看著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上進心的一個小孩,和你搭檔之後哎呀那真的是特別厲害,一下變得特別厲害。要麼說人還是得找對的搭檔才能發揮實力……”
“嗯,呵呵……”
“結婚了沒啊?”女子冷不丁地問。
“沒,沒呢……”
“沒結婚好,沒結婚好,我跟你說哈,那個陸柏霖啊,不行!我看著他就不像什麼好人!你們這些孩子啊,從小封閉訓練,環境單純就識人不清,看男人不能看錢,男人有錢就……”
“阿姨啊。”劉伯飛咳了兩聲,趕緊打斷。在這個環境裡,他一下拾回了當少年隊教練時的口頭習慣,站在孩子的角度見誰喊誰阿姨,但又一看不對,這人歲數比自己看著還小,就趕緊改口:“姐啊,不是,妹啊……”
“哎呀這是劉教練啊!”
女子興奮起來,又趕緊拉著劉伯飛一頓寒暄,繞了一圈才終於說到重點。
她是韓樹華帶的一個體校學生的母親,那個學生今年剛在市級比賽上拿到了不小的榮譽,她無論如何都想要來當面感謝韓樹華作為教練的栽培。
“她自己有天賦。”韓樹華平靜地說,“做教練的只是負責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