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次,”她說,“我在名古屋那次比賽上擔任嘉賓解說的時候,你看到那篇新聞了嗎?”
艾米指的是一篇懷舊向的文章,不知道是哪位網站編輯寫就的,關於他們那個時代——花滑第一代的追溯和回憶。他們找到了許多當時保留下來的老照片,配合上煽情的文字,宣佈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一個時代的終結。”艾米重複,“但是我認為,我們的時代……其實並沒有開始過。開始的是他們的時代,不是我們的時代。”
一個由勝利者寫就的,被勝利者掌握了所有話語權的時代。
如果想要奪得發言權,便只有不斷變強這一條道路。
冰場上此時有三組選手在練習,江心和陳廷源正在努力地磨合著。陳廷源的綜合條件很好,但是力量上遠不如許浩洋。江心雖然也是身材嬌小,不過體重相對他過去的搭檔王柳而言還是要重了一些,他現在在努力地適應,但似乎跟不上王西明的要求。
畢竟時間太短了。
但是,這個年齡的孩子還不太懂得把責任推去他人身上,他們只會不斷苛求自己。
艾米在場邊看著江心在一個拋跳中落地不穩跌倒,陳廷源匆忙過去扶起她的場景,輕輕搖了一下頭。
“這個動作設計得太難了。”她說,“這個男孩的技術還支撐不起這種又高又遠的丟擲力度。”
“他們是新組合,還沒熟悉彼此的習慣。”劉伯飛解釋。
“我想起來了。”艾米說,“這就是王西明口中的強強聯合?”
“是。”
“三年衝冠。”艾米思量著,“他以為,所有人都有他的天賦。”
“是這樣。但是你有。”劉伯飛無奈地承認,“韓露也有。”
“所以說,是我們樹立了他的信心嗎?”艾米笑起來。
“……我覺得,可以這麼說。”
“看這一次吧。”艾米注視著江心和陳廷源,“這兩個人大概是要讓他失望了。”
江心覺得很糟糕,她那種“邁出了新的一步,有新天地的門即將開啟”的感覺持續的時間很短,便很快被訓練時的焦灼感取代了。她和陳廷源的拋跳可以說從來沒有成功過,她甚至要懷疑這個孩子當年到底是怎麼才能贏得世青賽冠軍的。還是說這傢伙也和許浩洋一樣,是個出道即巔峰的例子?
別開玩笑了。
她咬著牙站起來,不去理搭檔的關心,一個人滑到了冰場的另一邊,把陳廷源尷尬地留在了原地。
陳廷源開始滑冰已經有十餘年了。原本,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的家人並沒有對這件事抱有什麼多高的期望,他們以為,花樣滑冰只是他們的孩子在封閉的環境之下難得找到的一個興趣愛好,是那種在一次次簡單的征服感中獲得的不高階的,短暫的愉快,是他早晚會放棄的事。然而,對陳廷源來說,花滑是他唯一真正想要做的,願意花上所有心力為之奮鬥的一件事。
他並不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在小的時候,儘管他已經比其他人多付出了很多倍的努力,但卻還是經常失敗。甚至,在他透過了考試的時候,劉伯飛都沒有記清楚他的名字。
為此,在他十歲那年,面臨是否要去到北京參加更專業的訓練時,和家人第一次有了正面的衝突。一直帶少年隊的劉伯飛,對這種衝突已經可以說是司空見慣。其中有的孩子成功了,有的孩子敗給了家人,有的家長還堵在冰場指著鼻子問他能給他們的孩子擔保什麼未來。
有的年輕教練受不了這個氣,但劉伯飛是早早地便修煉出了一種佛繫心態。
這要歸功於韓樹華。
陳廷源家是書香門第,爭執也是有理說理有句講句,十歲的小孩子,聽著一堆大人表情嚴肅地你一言我一語時著急又委屈,卻連急到哭都是安靜壓抑的。
一般來說,劉伯飛不會輕易對家長做出什麼承諾,因為他確實沒辦法保證孩子未來必定會取得什麼值得讓他們拼上整個少年時代的成就——這樣的大話他只對一個人說過,就是韓樹華。那個時候不過二十幾歲,從國家隊退役下來跑到地方做體校教練,怎麼看都算不上成功者的他對著韓樹華叫板,他告訴她,她的女兒一定會成為創造花滑歷史的人。
這場戰役打了數月之久,每天,他的腦子裡響徹的都是韓樹華的冷嘲熱諷和韓露堅定的拒絕,這些聲音在睡前熄下去,第二天早上又會重新來一次。
在韓樹華終於妥協,提出“我不管什麼十歲的最低年齡限制,現在就讓她進入少年隊”的交換條件後,韓露終於正式成為了花滑少年隊的一員。
劉伯飛看著現在的韓露——她的年齡已經超過了他們認識的時候他的年齡,竟恍然有種隔世之感。
但是,陳廷源和韓露不同,劉伯飛將視線從韓露身上移開,看向和江心搭話不成,一個人默默退去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獨自練習的少年。
韓露是一個一旦認定了目標,便能夠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擾的人,這是種非常難得的品質,運動員們人人希望擁有,但並不是希望那麼簡單。
而陳廷源這個孩子,在普通人中也算是性格敏感的。只要一條路稍稍走偏,就很有可能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無論是向上攀登,或者向下跌墮。
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