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殊途,何況他是天子,宮殿之中又有佛堂,護法諸神強光籠罩,我根本不敢接近。”張太華說著含淚走到我的面前,目光空洞。
“妹妹,你卻可以陪伴在他身邊,真好,真好呀……”她直直的望著我,空洞的眼底彷彿竄起兩簇火光。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低下頭不願再看她,保元,他如今於我也是天人永隔了。
“妹妹,你心裡明白我說的是什麼,若是可以,我寧願用一切來交換妹妹與保元的緣份,若能多得一日與他相伴,我寧願下那十八層地獄去。”張太華低低的說著,那些話卻讓我的心一陣陣難受起來。
自古女子多情痴,眼前的張太華卻為了能與情郎一日相守而寧下十八層地獄,我不是不感動,可是這感動中卻平白升起了酸澀,直直把我眼底的淚都衝出來了。
“我今日來見妹妹,只為求你來日好好陪伴我那可憐的夫君,解他煩惱,令他開懷。”
“我……”她為何會與我這樣說,保元與我應該早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妹妹,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可是你要相信‘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你與保元是註定要在一起的。”張太華喃喃說著,纖白身影在我眼前飄蕩。
我心下不信,卻又聽她道:“太華還有一願要託付與妹妹。我生前育有一子,名喚玄喆,如今年紀尚幼,如若來日妹妹入宮,還望妹妹憐恤小兒。”
見我不語,她有些發急,道:“妹妹,姻緣天定,不是人力可抗的,日後如何妹妹自會知曉,你快些答應我,天快亮了,要不然我……我……”說著深深朝我拜了下去。
我痴痴地看著眼前的張太華,心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只得茫然地點了點頭。她見我答應,許了我一個舒心的微笑,身影漸漸模糊在了晨霧中。
“姑娘,姑娘!姑娘昨夜怎眠於這白楊樹下。”小道玄明將我喚醒。
我茫然間舉目四望,只見天色已經發白。細想昨夜只覺尚在夢中,起身時卻不想手掌被銳利之物紮了一下,低頭看時竟是支翠玉花鈿。至此,我方相信昨夜確是見了張太華的鬼魂。
我起身回到觀中,囑了玄明把李道長請來,又將昨夜張妃倩魂來訪之事略略說了與他。他聽畢,搖頭嘆道:“都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卻沒想到那張妃娘娘如此痴情,按道理離世後四十九日應該已入輪迴,卻不想她為了一個情字,在那白楊樹下做了兩年守屍鬼,而今天聽姑娘所言,怕是還在執迷,難得解脫。人呀,一個情字,當真害人不淺。”說罷,起身告辭,還是再囑我不要將此事說與人聽。我念那張太華身在鬼道十分可憐,煩請李若衝為她做法事超度,自此再無別話。
季叔因選茶之事還要在觀中逗留半日,我因昨夜張太華所言所託,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尋了個藉口帶著茗兒到青城山中走走。石徑苔掩,青松入雲,我扶著茗兒慢慢向山上走去,到一處小亭卻見視線開闊,遠遠望去綠色的草場綿延至天際,彷彿當初保元帶我騎馬之地。故地遠眺,心中愁絮萬千,正呆呆出神,卻聽茗兒出聲喚我,“姐姐,你看,翠紅。”
抬頭望去,只見自山上走來一男一女,二人神情親密,那男子正攬著女子的纖腰,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女子紅著臉抿嘴直笑。細看那女子不是翠紅又是誰?她是與季家緊鄰茶園主劉家的女兒。這翠紅姑娘我見過幾次,聽鶯兒說,她是這茶山十里八鄉數頭挑的姑娘,生得張巧嘴又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性格更是潑辣要強。今日這樣突然遇到,又是眼下這麼個情形,我扯了扯茗兒想佯裝不見,雖說這男女相戀也不是什麼壞事,可在古時這未嫁的女子,大白天與男子摟摟抱抱,又被人看見終究不好,我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端。
卻未承想,才轉過身不久,就聽到身後腳步聲響,“哎喲,這不是蕊兒姑娘嘛,咱們真是有緣,居然在這裡遇到了。”回身不由得一驚,王公子,怎麼是他!
無奈只得行禮,道:“王公子好,公子好雅興。”說著抬頭卻見她身後翠紅正寒著臉,瞪著雙吊梢鳳眼望著我。心裡不由得嘆道:躲事兒的偏遇事兒。無奈只得先行賠笑對翠紅道:“翠紅姑娘,好久不見。”
那翠紅也不還禮,鼻子哼了哼,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季家收養的野丫頭。”
“你說誰呢?”茗兒見她出言不遜,從一旁跳了出來,欲幫我出頭。
“我說誰,誰自己心裡清楚。”那翠紅瞟了眼一旁的王公子,恨聲道:“也不知道哪裡跑來的,整天打扮的妖妖嬈嬈,連打柴的阿牛都被勾去魂了。”
“你,你……你莫要血口噴人。”茗兒直氣的小臉通紅。我在一旁卻只覺得頭痛欲裂,兩個太陽穴突突的跳。心情本就不好,再被這麼一鬧更覺胸口煩悶,不再理睬那二人,拉起茗兒轉身朝九仙觀去。
茗兒氣不過,直嚷嚷:“姐姐,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呀,你,你以前從沒有這樣窩囊過,怎麼今日被人家這樣作賤卻……”
“茗兒,別說了。”我放開她的手,冷下臉來,道:“難道要我與那村婦當眾鬥嘴不成?”
“可她說那些話,會傷了姐姐清名。”茗兒滿臉委屈。
“清者自清,何需辯駁。”我神情稍緩,又道:“我之所以不願拋頭露面就是怕惹來今日這樣的事情,你我自樂坊出身,早就與了人家話柄,而今寄人籬下,雖然說季叔季嬸待我們如同已出,可是在外人眼中終究不同,更何況……對方是個拈酸吃醋的女子。”
茗兒聽我這樣說,也只得罷了,氣鼓鼓的隨在我身後尤自碎碎念道:“果然什麼樣的人入得什麼樣的眼,那王公子我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哼,姐姐你是沒看見,他剛才看你的樣子,我,我直恨不得將他眼珠子挖了去。”
我見她那樣氣,反倒好笑起來,回身颳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沒承想,咱們的小茗兒還是個女俠呢,這樣兇以後誰敢娶你過門呀……”
“姐姐,你……你又拿人家尋開心。”茗兒紅著小臉急得咬牙跺腳,見她這付嬌憨的模樣,我的心情反倒好了起來。卻沒想到她忽然苦著張小臉嘆道:“哎,要是孟公子在這裡,看誰還敢給姐姐這些氣受。”茗兒幽幽的一句話,猛然間將我的心拋向了高空,直直跌落在了地上,狠狠摔成了碎片。
他還會護著我?還會想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