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我彈得好,為何又不太喜歡?”保元揚眉,斂去了臉上的笑容,“蕊兒姑娘豈不是自相矛盾。”
“公子誤會了,蕊兒並非不喜歡公子彈奏,只是一向不喜《鳳求凰》罷了!”
“這是為何?”
我抬手請他坐下,方緩緩說道:“想那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贏得卓文君芳心暗許,不顧一切與他私奔,更不惜當廬賣酒只求與他長相廝守。然而怎知滿腔痴心盡被辜負,忿而寫下《白頭吟》從此與他恩斷義絕,最後鬱鬱而終。”我句句分明,可說時心卻隱隱作痛,我這樣說,是與他治氣嗎?
“喔,那依蕊兒所言,司馬相如必定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不值得卓文君如此犧牲,託付終身。”保元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自然,放在桌上的手也有些僵硬。
“正是”既然說了,索性說完,我起身望向亭外,道:“我出身樂坊,聽多了男子朝秦暮楚,更見慣恩客喜新厭舊。深感紅塵世間真情難得,真愛難求。”
“那依姑娘,什麼樣的人才值得託付?”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話語出口擲地有聲,我鼓足勇氣迎上他的目光,卻在目光相觸的那一瞬,被他眼神中的痛苦與糾結怔住了……
“好,說得好。”不知是誰拍手喝采,我猛然回頭,只見一青衣男子站在亭前,目光熱切。
“誰?好大的膽子。”王昭遠從亭中躍出,一把揪住那人。
“住手。”保元喝住昭遠,細看來人,隨後昂然道:“原來是趙公子,你怎會來此?”
那青衣男子推開王昭遠,大步上前抱拳朗聲道:“在下無意間打擾了公子和小姐的雅興,實在罪過。”
“趙公子乃是貴客,何罪之有。”保元此刻已恢復往日疏離淡定的神情,指著那青衣男子對我道:“蕊兒,這位便是救你的趙公子,你過來見見。”
我聞言忙走上前去施禮道謝:“小女子費蕊兒,多謝日前恩公捨身相救,請受小女一拜。”說著倒身便要行下大禮。
那趙公子慌忙伸手擋我,嘴上說道:“姑娘快別如此,真真折煞在下。”
我還要堅持,卻被保元從身後扶住,聽他在耳邊輕聲勸道:“蕊兒,你腳上有傷,行禮道謝實在不便,我們還是邀趙公子到亭中寬坐吧。”說著半扶半抱將我帶回亭中。
我正欲說話,卻聽保元說道:“擇日不如撞日,既然趙公子來了,我來安排飲宴,一來代蕊兒答謝趙公子救命之恩,二來祝蕊兒和趙公子身體康復。”說著也不理他人意見,便自顧自吩咐王昭遠去張羅。
不多時,亭中便擺上一桌小宴。保元舉杯笑道:“趙公子相救蕊兒,在下感激不盡,這杯本應由蕊兒親自敬與公子,只因她身上有傷不便飲酒,就由在下代飲了。”說著揚頭飲下一杯,抬眼望向青衣男子。
那趙公子見狀忙舉杯致意,也一飲而盡。
我在旁細看他容貌,年紀大約十八九歲,身量高大,四方臉,寬額頭,濃眉下雙目炯炯有神,臉上還帶著些少年人特有的青澀之氣,不過言談舉止很是豪爽,隱約間有些大將之風。
念及那日他相救情形,又為著與保元治氣,便不理保元方才不讓我飲酒的說詞,舉杯對著那趙公子笑道:“蕊兒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以此水酒聊表敬意。”說著也不管保元死死的瞪我,徑自幹了下去,卻不想這酒甚烈,直嗆得我咳嗽連連,連淚水也被嗆了出來。
“好,我喝。”青衣男子舉杯一飲而盡,笑道:“沒想到蜀中女子竟然如此豪爽,我走南闖北,從未見過像姑娘這樣的女子。”
“公子過獎了,請教恩公名諱。”
“姑娘不要客氣,我姓趙名匡胤,乃一介武夫。那日救了姑娘不過巧合,姑娘不要太過掛懷才好。”說著伸手抓了抓頭,露出抹少年人方有的笑容。
趙匡胤,此人竟與宋太祖同名,我愕然、驚詫…..一時間沒有語言可以表達此刻的心情,他們會是同一個人麼?不會不會,趙匡胤乃是中原人士,怎會,應該不會,我努力壓抑住猛跳的心神,下意識的端起面前的酒,又喝了下去。
“蕊兒……”保元抓住了我的手,臉上是不明究理的探詢亦有些慍怒。
“蕊兒姑娘,這酒甚烈,你少喝些。”那趙匡胤也出聲相勸。
“喔,不妨事,不妨事。”我已覺得整個人有些醺醺然,可心情卻沒來由的變得極好,也不理保元黑沉著一張臉,扭頭望著趙匡胤甜甜笑道:“公子救命之恩,蕊兒實在無以為報,這樣吧,我清唱一曲為兩位公子助興,可好?”說著取下頭上玉釵,輕擊酒杯唱道:
白帝城頭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情。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江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江上春來新雨晴,襄西春水觳紋生。橋東橋西好楊柳,人來人去唱歌行。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好一個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卻說什麼“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呵呵,呵呵,呵呵呵……我仰頭又飲下一杯,昏昏然間只覺得保元的臉在我眼前晃動,我伸手去撫,卻覺得手腳俱已不是我自己的了,又彷彿喃喃對他說了些什麼,隨後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