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蝶蘭苑被燒燬之後,無瑕就留在了他的寢宮中,只不過寢宮頗大,兩人相處的空間與從前倒也無差,幾日下來相安無事,在討論戰局與時事時更為方便,由此無瑕也沒再說另尋安身之處的事情。
入了祈年殿,回果不其然無瑕還沒有睡下,此刻正就著燭火拿著書簡想些什麼,一旁的宮女困得不行,眯著眼睛晃晃蕩蕩站在那裡,見皇上進門便要跪下,鄭澈軒卻只揚了揚手令她離去。
無瑕的思緒早已不知去了哪裡,鄭澈軒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他都毫無察覺,想了一會兒之後又低頭去看書,發現有人影相投,才驀然一驚側過了頭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已經子時了嗎?”
朝中軍務繁忙奏摺頗多,各地旱澇不勻加上邊關戰事,每天鄭澈軒都是子時才回到寢殿裡。無瑕見他回來,自是以為夜已中天,誰料鄭澈軒卻搖了搖頭,抽掉他手中書簡放在一邊,說道:“今日有些倦怠,所以提早回來了,看你也沒睡,正好,我讓小六子去熱了一壺花釀,陪著我喝上一杯。”
無瑕本在他說話的時候就要回避,剛起了身,聽見花釀,堪堪的又坐了回去。
鄭澈軒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翻著無瑕方才所看的書簡,忍不住嘆息道:“這些東西你都已經倒背如流了,何必又翻出來傷眼睛。”
無瑕落寞的垂下眸去,回應道:“怕記憶裡的有些東西並非是自己記得的,翻出來看看,卻沒料想記得太清楚,反而看不進去了。”
鄭澈軒知道他又想起了從前的事情,不願他傷心,更不想他記起某些人,於是走到門邊對著隨侍的宮女說了什麼,宮女隨即入了內殿,片刻之後託著一個錦盒回到了那裡。
“自川蜀刺繡傳到大鄭之後,全國各地紛紛興起了刺繡之風,其中又以御風祥的刺繡最為出名,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那錦盒裡放著一件白緞錦袍,周身只袖口領口以金絲刺繡,其他皆無半分裝飾,卻樸雅別緻,透著大氣。
“說起這御風祥的主人啊,倒也十分有趣,你見過自己都不知道自家產業的主人嗎?”鄭澈軒那話一說完,無瑕終於抬頭看向了他。
“這件衣服是冷二叔一針一線親自所繡的,當年你走後,我重開問鼎軒,大力發展你手中家業,冷二叔掌管繡莊,年年進貢宮裡,這衣服夾在貢品之中,卻是照著你的尺寸製作的,想來是冷二叔做給你的,卻不知怎麼被送入了宮裡,我留著它也就為個念想,沒曾想你卻回來了,這衣服也終於可以完璧歸趙,送還給它的主人了。”
衣服抖開,那袖口栩栩如生的桃花在燭光的照耀下分外奪目,無瑕伸手撫向那朵朵花瓣,禁不住紅了眼眶。
那刺繡一針一線密集有致,可想做它的人下了怎樣的苦功,二叔眼睛本就不太好,腿腳又因當年墜崖而留有後遺症,這樣一件費時費力的事情他該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堅持下去的哪……
“二叔這一生都為我所累,無瑕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他了……”
酒入愁腸,愈發醉人。無瑕最終抱著花釀沒有撒手,那清雅綿甜的口味卻被他喝出了滿嘴的苦澀,小小的一壺酒讓他暫時忘卻了所有,那曾經甜蜜亦或是痛苦,不捨亦或是放手的一切都不再回蕩在腦海裡,那一刻的他是糊塗的,也是最平靜的!
三更的梆聲剛剛敲過,涇陽城外停住了一輛馬車,車邊列著兩隊人馬,皆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城牆上有些吵,但很快就歸於了平靜,當城池的大門被緩緩開啟,從內迎出的小八收回鮮血淋漓的長劍,對著門外拱手一揖,道:“城門已肅清,恭迎主子進門。”
武飛雲轉動著小指上的鐵指環,冷冷環視了高聳的城牆一眼,於馬背上俯下身子,對著馬車內揚聲道:“奚兒,咱們到家了。”
城門大開,那門後立著無數道黑影,他們的腳下又倒著無數的屍體,武飛雲躍下馬背,探身到馬車裡,從佰茶手中強行抱過了奚兒,然後將他高高放上了脖頸。
奚兒瞪著滴溜溜的眼珠看著面前的光影之地,還來不及害怕,已被武飛雲帶著大踏步朝前而去。佰茶跳下馬車緊隨其後,在他們進入城門的那一刻,晉的旗幟被拉扯拋下,隨即一面戍的旗幟被高高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