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匆匆的跑什麼?”眼見剛送飯進營帳的穀雨神色匆忙的跑出來,纏綿禁不住揚手將其喚住,穀雨一臉驚慌之色的回頭,見是他,忙奔到近處將手中的帕子一展,纏綿見之也是一驚,伸手將其撈住,沉聲問道:“侯爺自己可有看見。”
“方才咳得不行,我遞了帕子,捂完了就給我了,想來是不知。”
看著帕子上的鮮血,纏綿神色凝重,鬆手放了穀雨,道:“讓鍾大夫過來瞧瞧,就說看舊傷,不要讓侯爺知道。”
“是。”穀雨應著跑開,纏綿則側目望向了孟昶龍所住的營帳,然後抬步走了過去。
“纏綿,過來坐。”孟昶龍正坐在桌前看著地勢圖,見纏綿入內,微微一笑,揚手讓他靠近,纏綿穩住了心神走了過去,俯身而望,見那圖上注滿了標識,遂一笑道:“侯爺又閒不住了,如今您的身子最重要,這些事,便讓我們考慮就是。”他說完不動聲色的將筆墨從孟昶龍手中拿下,然後將那地勢圖推開,坐在了他的身旁。
孟昶龍搖頭笑嘆道:“看來果真是老了,以前跟隨先帝征戰天下之時,受再重的傷我都無所畏懼,可現在,就這點小傷就把身子骨拉垮了。”
“侯爺說的哪裡話,如今這十方城內缺衣少食,藥材更是奇缺,所以身子才會恢復得如此緩慢,待到咱們平安離開這裡,回了家,好好調理,不出三兩個月侯爺便又是生龍活虎之姿了。”
孟昶龍苦笑了一聲,他又豈會不知纏綿這是在安慰自己,這白山敗軍入十方城已近一月,九原方向依然毫無動靜,武飛雲鎮守鉅鹿,將來路去路都掐得死死,根本就已經孤立了這個地方,就算他不派兵前來,等到糧草告罄之時,這萬餘人馬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反攻並非沒有想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可是,這萬餘人中還有幾千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衝鋒陷陣中不但無法起作用,反而會束手束腳,讓將士們分心,然若軍隊走了留下他們,又跟親手將他們置於死地有何區別,所以,此舉無論如何都萬不可取。
頭痛哪。
見孟昶龍伸手去捏眉心,纏綿起身一站,走到他身後道:“奚昊平日就喜研習醫藥,我跟著他可學了不少,侯爺頭疼讓我來按壓穴位試試。”他說完尋了百會穴的位置輕輕按摩,孟昶龍聽他提及奚昊,禁不住心頭一痛,嘆道:“奚昊那孩子就是招人疼,他孃親收他為義子時我人還在千山度,他跟著南宮先生千里迢迢奔赴而去,救治戰場上受傷計程車兵,無論多累多苦都未曾吭過一聲,後來我不放心白炎一人在東都,也不忍看他每日對著鮮血淋漓的戰場痛苦,才讓他回到東都去,卻不料,竟又被牽連進權謀爭鬥之中,若非有你,只怕我父子二人就此陰陽兩隔,纏綿,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有多苦,可我相信老天一定會保佑奚昊那孩子,他一定還活著,所以,你也要好好的活著。”
心酸自胸口蔓延,刺痛了心臟,那受了再多傷都不曾落淚的男子在聽了孟昶龍這番話後竟默默的垂下了淚來。這裡是生死拼殺的疆場,奚昊只是個醫病救人的大夫,他的世界曾經純淨得讓人詫異,他就像一個孩子一般沒有心機,沒有閱歷,沒有城府,這世俗的醜陋與可怕於他來說根本就無法承受,他想要的不過就是跟自己在相思谷中長相廝守,可是,就算如此簡單的一個願望,卻都得不到……
“纏綿,跟我說說……說說……”
“侯爺想問什麼?”孟昶龍的遲疑讓纏綿感到了疑惑。
“說……無瑕……”
纏綿的雙手一頓,低頭去看那已經發鬢蒼蒼的男人,看著他有些閃爍的神色,心中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他終於還是問了,站在他的立場,這話問得實在不易,因為對他來說無瑕的存在於威武侯府便是場能夠覆滅一切的災難。朝廷緝捕的冷公子與大晉的小侯爺產生了情愫,撇開都是男子這個身份,他還是反晉勢力的最高領袖,是朝廷不顧一切都要捕殺之人,白炎一再維護他,便也會在這條道路上越陷越深,直到,將整個威武侯府拉入萬劫不復之地。
“無瑕他,只是一個需要呵護的孩子而已……”
“只是,一個孩子嗎。”一個掌控了那麼龐大勢力,擁有非比尋常的智慧,比任何人都要堅強,也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的孩子嗎?
“翻手能為雲,覆手可為雨,這樣一個心中充滿仇恨奔跑在復仇道路上的孩子,能與我兒白炎白首偕老,不離不棄嗎……纏綿,這話,恐怕連你自己都難以相信吧!”
纏綿沒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去回答,因為這世上的事情本就毫無定律,便連他與奚昊都能在世俗的拉扯中丟掉彼此,更何況是那水火難容的兩人,他們越是不放棄,便越是活得痛苦與艱難。
燭火輕晃,搖曳著不可預知的未來,在冥冥之中讓所有人皆向著同一個地方奔去,沒有人知道他們將要得到的是什麼,是寬恕與救贖,亦或是,不可原諒與分離!
“這裡是平湖灘,從這裡繞過去之後,今夜便可到達靠岸之處,水流從暗河匯入怒江,所以,咱們的行程到了這裡便已經告止,陸路還需五日,因為已經多年沒人走過這裡,具體會遇到怎樣的情形誰都不知道。”簡玉德手指桌上的水路圖,與白炎分析著抵達江岸之後的行程。
“咱們的目的是接應白山軍,但是他們是否果真在十方城中尚未可知,所以去的人不需太多,可他們若在的話,便必定缺衣少食多日,所以必要的糧草還是得帶著,這樣,下了船後世伯便鎮守此處,我帶著兩千人馬先去探路,來回需要十日,若第十一日我們尚未迴轉,又沒有任何訊息傳來,世伯便撥轉船頭,回九原去。”白炎俯身細看地圖,說出了此番話語。他深知武飛雲並非泛泛,此去無論是否找到白山軍,都有可能會碰上駐守鉅鹿的軍隊,這樓船之上還有許多糧草,若他們被困被俘,那這些糧草是絕不能落入武飛雲手中的。
簡玉德知道他心底的想法,雖然想要反駁,但一想之下,這樓船與艨艟只能在水中,而上面的糧草對於現在的戰局來說的確很重要,所以,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小侯爺一切小心,若是被耽擱,一定讓人來報訊,省得你們回了反而找不到我們了。”
“好。”白炎說著看了一眼艙外,突然又道:“無瑕身子不好,我想讓他留下,世伯便費心幫我照顧好他。”
簡玉德聽罷卻一搖頭,道:“小侯爺這話還是自己與公子去說吧,我方才路過公子房間,他已經讓弦伊姑娘在打點東西,做下船的準備了。”
白炎聽完心頭一驚,急急的對著簡玉德一拱手,返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