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的笑容漸漸凝固了,楊雲驄的話令他想起了那個藏在記憶深處,偶爾想起會心酸,會疼痛的男人。那是一個說過此生只會為他姬無瑕一人做粥的男子,那個便連道別都未曾有過,卻依然將溫熱的清粥放在他的桌旁才離去的大鄭燕王——鄭贇謙。
人海茫茫,不知他現在過得可還好,沒有了顯赫的地位與權勢,從高高在上的燕王,皇上最為寵愛的皇子成為一個寂寂無名的普通百姓,那種身份的落差又是否會帶給他不適與傷害?
“公子,公子?”楊雲驄的呼喚令無瑕回過了神來,他輕吐了一口氣,應了一聲,然後透著沉穩之聲問道:“說吧,你今日在建州城中都查到了什麼。”
楊雲驄聽他恢復了往日的冷然,遂也斂了笑意,低頭回道:“我今日探查了整個建州城,城內共有大小客棧三十二家,其中有二十家客棧入住了大晉五州三十六郡中的十六路人馬,想來還有人趕往此處,其中暫時以通州馬鳴幫為首,因為怕被他們發覺,所以我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馬鳴幫的瓢把子馬宗渭親自帶人前來,人數不下百人。”
“馬宗渭。”無瑕輕念一聲點了點頭,道:“馬鳴幫是南方響馬,當初是一幫被朝廷逼反的百姓,起初還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行仗義之事,後來卻慢慢變質,成了一夥殺人不眨眼的響馬,我當年到過馬鳴幫的地界,卻因實在與他們不合,所以少有來往,看來,他們也按捺不住,想要一奪反晉勢力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了。”無瑕說完笑了,明顯的透出了一絲嘲意。
自從歸雲莊中冷秋之逼迫他當眾承認了與白炎的情感之後,他便知道這一日終究會來。如今反晉勢力蜂擁而起,然相較之下皆旗鼓相當,所以誰也不肯服誰,而現在這個時刻,他卻因身子狀況而隱退,那麼,便註定了誰能從他手上接過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誰便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援與擁護,贏得更大的勝算。
權利便若一頭吞噬人心的猛獸,不斷的驅使有野心的人張大咆哮之口,不惜一切的去奪取,撕扯,摧毀,自相殘殺。
“公子是否要告知小侯爺當前情形?畢竟這地界軍營的勢力最強大。”
“不要告訴他,九原戰事已經讓他疲於應對,我不想讓他再分心照顧我。”無瑕一口否決了楊雲驄的提議,於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向著自己所住的院子而去。
“弦伊跟程顥上街買東西去了,等他們回來,讓他倆來見我,我乏了,去躺會兒。”
“是,公子。”眼見無瑕的身影消失眼底,楊雲驄才輕嘆一聲仰起了了頭來。方才那一幕彷彿只是虛幻的夢境,他從沒想過公子竟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這麼多年以來,與冷公子的聰慧一同揚名的都只是他的冷酷與無情,如方才這般可笑的情形,當是眾人都無法想象的,而這個,卻才是公子真實的,不加掩藏的一面,如此一想,他這麼多年過的又是怎樣一種生活吶。笑不能示於人前,哭卻只能掩藏背後,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生活,而現在,他不過是想要過平淡的生活而已,卻沒人肯放過他,所有的人,無論是想要他繼續帶領大家走下去的,或者是想要從他手中奪取權力的,任何人都不曾想著放過他,讓他自由!
“咳咳咳咳——”
咳嗽聲突然響起,無瑕捂住嘴返身入門將房門緊緊一扣,然後背抵門框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怕那一聲接一聲的咳聲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只有用手拼命的壓在了自己的嘴上,那略為蒼白的臉因憋悶而泛起了紅暈,纖長的十指也因用力而透出了青白之色,在用盡全力的捂了許久之後,咳聲終於被壓制,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鬆開了手指。
掌心一如前幾日一般留下了殷紅的血跡,無瑕默默的將雙手一握,起身走到窗邊的木架旁,將手浸入了水盆中。
奚昊說過,靈姝的毒性已經遊走了自己的全身經脈,他每日針灸與按壓穴位只能暫時壓制毒性,卻無法將其排出,所以……
雙手輕輕揉.搓,清澈的水面漸漸漾起了血絲,隨著輕蕩的波紋,血色被淡化,然後消失不見。
若是找不到幽冥花,自己或許一輩子都要靠著銀針與藥物度日了,而這個身體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衰敗,直到某一天,自己雙眼閉上再也不會醒來。
死並不可怕,對自己來說,或許反而是種解脫,可若自己死了,留下白炎一人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