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很暗,因為燭芯剪得很短,屋內的那人沉默的坐在黑暗的陰影中,看不到臉,便也就看不到任何表情。
許諾輕輕將門推開,甩去了滿頭的雨水,掃了一眼屋內,然後返身將門關上,他沒有立刻回身,因為這氣氛的凝重已經如此鮮明,他將指尖扣在門框上站了一會兒,才又回過了身去。
屋內並非只有那一人,四周邊角站著的全是這歸雲莊中直接聽命於莊主的影刺,這些人的武功都很高,且對那人十分忠心,如今這院子附近連個守衛都看不到,屋內卻站了這麼多人,冷秋之的意圖已經十分明朗了。
許諾很鎮定,他知道出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冷秋之不可能不對自己產生懷疑,其實這次從東吳回來,他就已經感覺到了冷秋之對自己的態度改變。他知道當時若自己就此離去,定還能全身而退,可如此一來,多年來的辛苦也會化為泡影。要在冷秋之身邊生存,還要獲取他的信任當真比登天還難,自己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又怎能因一時的顧慮而功虧一簣。
“主子。”一如往常般走到那人面前回了一句,然後便站在那裡不再言語。
冷秋之的身子動了一動,卻沒有站起身來,只是將雙手往那椅臂上輕輕一放,靠入了更為黑暗的角落裡,門外傳來了雷聲的轟鳴,一聲一聲震耳欲聾,由此也令這種人為的寂靜顯得更為瘮人。
“你來到歸雲莊多少年了。”
“快十二年。”
“你身上的燒傷是如何來的。”
“家裡的油坊著火,我當時還小,被煙霧燻倒,救出去時,渾身都已燒傷,只臉被護住,所以……”
這話當年便問過,此時不過是重複了當年同樣的話,可是,這問的與答的,卻都懷了與當年大不相同的心情。
“我記得,那時我還派人去看過那地方,真慘吶,爹孃都在那場大火中喪生,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是。”言多必失,許諾知道冷秋之現在不過是在與自己一筆一筆理順他現在所懷疑的事情,所以,以前是怎樣回答的,現在依然還是。
“我還記得一件事。”冷秋之突然直起了身子,然後站了起來。那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甚至透著慈祥之色。他走到許諾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然後一緊,揚聲道:“在你來歸雲莊的前一年,有個毛頭孩子闖入我歸雲莊中,說我冷秋之傷害了他在這世上最親的那個人,所以,他要來殺了我,保護那個人。”
許諾依然低著頭,聲色未動。
冷秋之笑了一笑,鬆了手,往前走了幾步,繼續道:“大晉上下當時有數十萬眾的反晉義士,冷妃遭遇不測,群龍無首,那是一個多麼大好的時機,我歸雲莊若是拔得頭籌,便可扶搖直上,攀登權利的巔峰,可是,卻在那時殺出了一個孩子,一個年僅六歲,雙眼尚未能辨清這世界的孩子,他竟敢大言不慚的跑來跟我說,要我冷秋之支援他坐上反晉勢力的第一把交椅,他要統領這數十萬眾,與大晉分庭抗禮,奪取天下。呵呵呵呵——多麼可笑的孩子,乳臭未乾,卻這般狂傲!我怎能容忍這樣一個孩子來跟我爭,可是我若動了手,這天下人便會恥笑我冷秋之勝之不武,欺負一個小孩兒,如此,將來還如何服眾。”
許諾輕吸了口氣,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所以我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了一個條件,他若做到,我便唯他馬首是瞻,決不食言。”
雙眼望向了窗外,冷秋之陷入了回憶之中,他並不用仔細去想每一個細節,因為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事情的始末卻依然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裡。
“那夜,跟今夜一樣,天上無月,電閃雷鳴。我抓著那孩子的手,一路拉著他,穿過黝黑的長廊,踏入了長浩天的大門。”冷秋之說得很慢,或許是想讓那人聽得更清楚一點,又或許,是想讓自己的思維更清晰一點。
許諾沒有說話,他睜開雙眼,回頭看向了冷秋之,彷彿在探尋那究竟是個怎樣的故事,而故事的結局又會是什麼。冷秋之見狀一笑,揹負著雙手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後走回了靠椅前,重新坐了下去。
“那孩子很安靜,可是我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害怕。他那小小的手臂在我的掌心顫抖,他努力的睜大雙眼,想要看清一切,可是,我卻一手將他推進了那黑暗得猶如深淵般的屋子裡。雷聲嚇人,屋內沒有燈,可是卻有閃電,我知道他看見了什麼,也知道他有多恐懼,我聽見他返身拍打門框的聲音,他的那種稚嫩的哭喊讓我覺得……很……殘忍,可是我卻並不同情,雖然他剛失去了孃親,雖然他才六歲,可那又怎樣,凡是擋在我面前的人,都——該——死!”
聽罷那話,許諾的雙手不由自主的一握,雖只轉瞬便鬆開,然那細微的變化卻已經被冷秋之盡數捕捉眼底。
冷秋之的眼中凝起了深意,他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然後露出了一抹難以覺察的冷笑。屋內安靜極了,雖然站了那麼多人,卻靜得似無人一般。許諾抬眼看了冷秋之一眼,然後拱手一躬道:“主子今日喚我來,莫非便是想講故事給我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