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頭微微一抬,雙眼卻依然盯著地面,宗然想了想,才輕聲回道:“小侯爺資質極高,是個可用之才。”
“那他的脾氣如何?”
“犟!”
“以如今這個局勢,他自身還糾纏在與無瑕的孽緣之中,你認為朕讓他去九原,他會心無旁騖嗎?”
“皇上的意思是?”
“如今的他就像那滾動的蹴鞠,外力強壓下,他會滾動,若壓力過強,他還會反彈,在朕無法完全掌控他的時候,朕不會讓他離開朕的視線!”
“所以皇上在等待時機!”
“是,一個最佳時機。武飛雲去了鉅鹿有這麼一段日子了,他若再無行動,倒是朕小瞧了他了。”李宗治說完冷冷一笑,繼而抬頭望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若要一個人不顧一切的去摧毀一樣東西,那麼,便要先毀了他最在意的東西!孟白炎如今除了那人,最在意的,最害怕失去的,當便是遠在白山的爹爹了。所謂有得必有失,一個人,怎能如此幸福的擁有所有一切呢;朕都不曾擁有的,他又憑什麼去擁有!”
雙手狠狠一握,眼中透著涔涔寒意,李宗治的心裡竟湧起了一種無端的嫉妒,這種嫉妒令他自己都暗自驚心!可是,卻竟然壓抑不住!
為何自己身為君王,竟會嫉妒一個小小的侯爺!
因為他自小有雙親的疼愛,頑劣的名聲也因無憂無慮的生活而來,他不顧世俗眼光愛著的那個人也那般深深的愛著他,他的身邊總是圍繞著無數能為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是這樣嗎?只是這樣,便讓自己嫉妒得要發瘋了嗎?
是的,是這樣的!還因為他有個事事都為他考慮,為了他可以不顧一切的孃親,自己至今還清楚的記得佰茶出事時,為她來博取幸福的,不惜觸怒君威的,不是自己的母后,而是自己的姨娘!是孟白炎的孃親!為何他就能擁有這一切?為何自己還需假手於他才能夠奪回本就該屬於自己的一切?為什麼?!
“皇上,夜涼雪大,皇上還是回軒城殿歇息吧。”眼見那人臉上陰晴不定,宗然脊背冒汗,心頭亂跳。皇上的意思是,他要用仇恨去激起那人的鬥志,不惜以九原將士與十萬眾的百姓來做陪葬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受了委屈只會躲在軒城殿中哭泣的孩子不見了。曾經的他也因他心愛的女子去努力爭取過,最後卻落到了一個被出賣的下場,當武凡中帶兵從他眼前將宇文邕將軍帶走,然後將擬好的處斬宇文一族的聖旨丟在他面前,強令他蓋下玉璽之時,他突然出奇的平靜,而自那以後,他便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然他的心卻藏得更深,深得看不見底!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晉文帝了!
皇權之鬥便是如此,以鮮血與殺戮鋪成的道路,必定白骨皚皚,屍骸滿地!
“公子為何還不睡,可是傷口痛得睡不著?”弦伊推門見無瑕依然坐在桌旁,忙將門一關,走過去拿了披風給他披上,然後從他手中拿過手爐加了小炭塊進去。
“睡不著,風太大,總感覺在耳旁吹過一般。”
“公子五感敏銳,這藍水閣的風也的確是大了些,要不,我去叫了大家來,陪你說說話。”眼見無瑕眉間落寞,弦伊怕他一個人呆坐又想了那不該想的人,是以回身準備去叫大家,人多了熱鬧了,公子也不至於胡思亂想。
無瑕何等聰慧,聽她說話便知她心思,眉頭一蹙,透著一股孩子氣道:“你只將程顥一人叫來便是。”
弦伊一聽,知道公子洞悉了自己的心思,惱了,使小性子跟自己置氣,不禁抿嘴一笑,道:“何時才能不這般孩子氣,一被說中了心思便惱羞成怒,看將來——”
話語突然頓住,弦伊慌忙的將桌上的書卷一收,道:“我去給公子做點吃的。”說完忙不迭的出了門去,到了門外才微微舒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那燭火前靜默不語的背影,嘆息了一聲。
看將來小侯爺該怎樣受得住這性子……
這話差點就脫口而出,一直以來,便連自己都已經無法將那人從公子的生命中剝離,何況是他!
指尖從手爐的雕花上輕輕拂過,被燭光映亮的黑瞳閃爍著美麗的光芒,雙眼漸漸迷離,那燭火中出現的笑臉撥動人心。
“白炎,你還好嗎……”
夜幕散去,寂靜的山谷慢慢恢復光明,風雪依然肆虐,被困在其中的將士們卻以其頑強的鬥志扛過了風雪的嚴寒。道路已經通暢,大隊人馬向著前方聚集。白少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戰馬,看著那些已經傷痕累累的將士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躍上馬,於風雪之中揚聲高呼道:“眾將士聽令!”
“在!”
“打起精神,向著谷口全力進發!”
“吼——”
“吼——”
死去將士們的屍體無法帶走,皆被整理得整整齊齊靠在了崖壁邊,那場景讓人心酸,然那黑壓壓的長龍從兄弟們的屍體旁走過之時,卻未料到自己正朝著一個更深的深淵而去。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