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宗然走後,白炎走到亭子邊緣去望那薄冰凍結的池子,見莫寒帶人經過,忙揚聲打著招呼,莫寒到了亭外,一見他頸間紅巾便是一驚,急急道:“你明知皇上召你,竟如此打扮,可是皮又癢了。”
白炎卻絲毫不避的回望著他,道:“從我在冷香樓第一次繫上這條紅巾開始,便對無瑕說過,從此之後紅巾再不離身,我孟白炎對他的心亦然不改不悔,這是我對他的承諾,又怎能因外力而背棄。”
莫寒聽他所言,不禁輕嘆一聲,道:“有時我當真會自私的想,若無瑕的勢力被盡數摧毀,於你於他,或許都將是一件幸事。他六歲接管了家族舊部,擔起了反晉的重大責任,可是一個六歲的孩子真的懂得怎樣去選擇將來的道路嗎?他難道沒有後悔過,退縮過?又或許只是因為身後白骨皚皚,令他無法回頭罷了。白炎,他若能放棄仇恨,你與他這情不知會羨煞多少人,只可惜……”
白炎沒有說話,只抬頭望向了雪花飛揚的天空,眉目間浮現出了一絲苦澀。
只可惜……
他又怎會放棄那份仇恨,那份由他的國,他的家,他手下千千萬萬死去的同伴凝聚而成的仇恨,他若能放棄,便不會如此痛苦了。
無瑕哪!
鮮血順著金絲滑落,滴答打在地面,纖長的指尖慢慢撫過,白皙的雙手已經血痕斑駁,素潔的衣衫上也綻開了朵朵血花,無瑕將金絲收入掌心,站在屋內看著那重重疊疊的屍體,痛心的閉上了雙眼。
“公子,全都肅清了。”弓與弦伊從屋內奔出,對著無瑕搖了搖頭,道:“我們查過所有屍首,並未找到郭敏屽,想來他應該還活著,只是……”
“只是,不知是落入了敵手,還是逃離了此處。”無瑕深吸了一口氣,卻被那強烈的血腥味刺激得胃內翻滾,幾欲嘔吐。
“公子五感敏銳,還是不要呆在此處了,這裡我跟哥哥來收拾便好。”
無瑕抬頭望了一眼屋子,道:“他們留下人守候在此,或許便是想要將來與郭敏屽聯絡之人一併捕獲,這屋子留不得,弓,一把火燒掉,也好提醒來人避而遠之。”
“是!”
郭敏屽開的是染坊,屋子在郊外,人跡稀少,那一把烈焰根本無人發覺,待房梁倒塌,只剩斷壁殘垣之時,無瑕才抬眼看向了那一切。
郭敏屽不見了,他手中的名冊不知是否已經流失,這附近還有許多相關聯的勢力,若因此而受到牽連,死的,將不是一點點了。
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指甲掐出了血痕卻依然無法鬆開,因為這點痛於心裡此刻所受的痛楚來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一絲輕微的響動令無瑕的眸子驟然一動,弓與弦伊還未看清走勢,無瑕已經從遠處的草叢中揪出了一個人來。
“何人!”無瑕雙手一鬆,那人就此踉蹌倒地,卻抬起血肉模糊的臉仔細去望無瑕,無瑕見狀伸手將臉上面具一摘,那人突然低嗚了一聲,爬著身子到了無瑕面前,“咚——”的一聲重重將額頭撞在了地面上。
“公……子……屬下竟未想到……公子親自前來了……公子,公子——”那人斷斷續續的聲音終因最後的哭喊而爆發,無瑕一聽之下已經知曉那人是誰,他伸出手,想要將那人架起來,才發現他的一條腿骨已經斷裂,刺出了肌膚,暴露在外。
“郭當家的……”只一聲,無瑕便已經哽咽得語不成句。郭敏屽渾身傷痕累累,手臂與雙腿更是慘不忍睹,想來,他是藏身在不遠處,發現屋子被焚,一路爬行而來。無瑕跌跪在地,將郭敏屽摟入懷中,緊咬了牙關,一字一句道:“無瑕來遲了。”
郭敏屽努力的擠出了一個笑意,然後用顫抖的雙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名冊:“屬下之所以能撐到現在……便是知道必定有人會來找我,所以我不敢死,不敢死……卻沒想到,是公子親自前來……”
“我們現在便帶你走,你定會沒事的。”無瑕顫抖著雙手想要將他扶起來,卻發現已經做不到了。郭敏屽輕輕搖了搖頭,淚水滑落的雙眼拼命的望向了那焚盡成灰的染坊,笑了:“二十年了,我……終於能夠下去……陪娘子了……公子,公子——”郭敏屽突然直起身子,將無瑕一推,示意他站好,然後翻轉了身子,看了無瑕一眼,又整了整身上已經破爛不堪的衣衫,對著無瑕恭恭敬敬的一叩:“不能得見公子君臨天下之日……乃敏屽平生最大憾事……公子……保重!”
那一叩,卻便再也未能起來,郭敏屽保持著叩拜的姿勢死去了,無瑕身子一晃,臉色煞白的看著地下那人,突然雙膝一屈,跪下了。
“無瑕,謝過郭當家的!”
額頭重重一叩,無瑕眼中的淚水一瞬滑落。
該叩拜的,應是我姬無瑕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