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看看!”
長孫無忌當即起身向外奔出,魏徵等人緊隨其後。各軍帳中歇息的官員等,也都得了訊息,齊齊往外走,也是奇怪,整日守在軍帳外計程車卒,竟沒一個出來阻攔的。在情急之下,也沒人注意到。
一群人跑到東山坡,只見李牧手裡拿著尚方寶劍站在小院兒的籬笆牆外頭,看這樣子跟報訊的人說得好像也不是一回事兒,他這哪像是要死諫,倒像是要衝進去把皇帝結果了一樣。
長孫無忌慌忙攔在李牧面前,喝道“你要幹什麼!李牧,你瘋了?!”
李牧伸手拉開長孫無忌,挽起袖子,緩緩舉起寶劍,擱在了手腕處,深吸了口氣,道“陛下,臣剛剛想過了,抹脖子不太好,臣想留個全屍,還是割腕吧。”
眾人聽到這話,下巴都差點掉在地上,這啥呀,死諫還有商量往哪兒下刀的?兒戲嗎?
李牧把劍放在手腕上,比劃來比劃去,就是不下手,眾人在旁邊看著都跟著著急,恨不得衝上來幫他一把,一劍下去給他劃開得了。
這時,高公公走了出來,看著李牧在那兒比劃,也是差點忍不住笑場,勉強忍住,板著臉道“陛下口諭李牧,你還要胡鬧到幾時?做你該做的事去,朕原諒你一回,若再胡鬧,朕定不饒你。”
“陛下!臣沒有胡鬧啊!”李牧忽然把劍一扔,高聲喊道“陛下犯了糊塗,臣作為陛下的臣子,怎麼能夠不出言提醒,哪怕是忠言逆耳,也算盡了為臣者的本分,臣不能像那些尸位素餐之輩,看著陛下即將鑄成大錯,卻顧慮自家的身家性命,不敢發聲!這樣的人太多了,不少臣一個。臣願逆流而行,哪怕觸怒陛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若臣的死,能喚醒陛下,挽回即將鑄成之大錯,臣願意!”
振聾發聵!
完全字面意義上的振聾發聵,因為李牧扯著脖子喊的,離得近的長孫無忌,耳朵都差點失聰了。
不少人的老臉一陣紅一陣白,李牧的話誰聽不明白,這擺明了就是羞臊人,尤其是魏徵,他聽到李牧的話,下意識地就覺著耳熟,想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了,這不是自己想說的話麼?李牧這小子,他竟然搶在了前頭!
若他真是這樣的忠烈之人,倒也罷了,問題是他不是啊,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不是,但他偏偏要說這樣的話。魏徵胃裡一陣翻騰,只覺得像是吃了蒼蠅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高公公聽過之後,沒有說什麼,轉身回了院子,不多時又出來,道“陛下口諭李牧,你曾在殿上說過,臣子做不到致君於堯舜,能不能做堯舜,要看帝王的天賦。朕仍記憶猶新,現在你是在做什麼?難道你要把自己的話收回去麼?”
對啊!眾人聽到這話,頓生同感。你李牧不是說過,做臣子的做不到致君於堯舜麼?為了拍皇帝的馬屁,你是什麼都說得出來!現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看你怎麼說?
李牧也像是措手不及似的,愣了一會兒,忽然他深吸了口氣,道“陛下,臣絕不是想致君於堯舜。因為陛下也不是堯舜,堯舜也不是堯舜,沒有人能做到堯舜,臣只是想提醒陛下,不要犯下追悔莫及的錯誤,因為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後果是無法彌補的!”
繞口令似的一段話,讓眾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在心裡繞了一圈之後,才明白一點,這小子是不是瘋了,他竟然說皇帝當不了堯舜,他是在諷刺皇帝是昏君嗎?
是個人也忍不了!
李世民這回不用高公公傳話了,自己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在刺殺事件發生了一天之後,群臣終於見到了李世民本人。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世民的傷處。果然再手腕上看到了裹著的白布,但平心而論,確實是個小傷。在場有不少都是當年秦王府的人,他們都見過李世民負傷。若是擱在七八年前,李世民率軍征戰的時候,這點小傷抓一把土抹兩把也就完事兒了,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這話誰敢說啊?七八年前那個人是秦王,現在這個人是皇帝,能一樣麼?
百官跪了一地,無不痛哭,罵聲此起彼伏。
李世民充耳不聞,盯住李牧,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說朕做不了堯舜?那為何堯舜也做不了堯舜?”
李牧正色道“陛下,可能是臣讀書少,但據臣所知,關於堯舜的事蹟,雖口口相傳,但卻不見於正史。史記之中的記載,也多為傳說故事,沒有任何佐證。臣以為,堯舜之所以能作為傳說,傳承千年,是因為堯舜寄託了百姓對明君的嚮往。百姓想要這樣的皇帝,他們把所有美好的想象,都歸在堯舜的身上。但堯舜真的是傳說中那樣的人嗎?臣以為,不一定。人都有私慾,有私慾就會犯錯,但堯舜不會,因為堯舜是百姓想象出來的。”
“堯舜所在的年代,地域不過千里。而如今大唐,東西何止萬里?現在若治理千里之地,只需要一個賢臣而已。在場諸公都能做到,而陛下陛下治理的天下,是堯舜治理的百倍。治理十里之地,治理百里之地,治理千里之地,治理萬里之地,所需要思考的事情,複雜的程度,豈可同日而語?堯舜心念一動,或只牽扯百人,而陛下心念一動,就是萬人,十萬人,陛下難道不更應該謹慎嗎?”
“陛下為天子,聖人云,天子以德配之。臣對這句話的理解是,皇帝非有德行之人不可。若德行不配,則江山不穩。強如秦漢,也會傾覆。大唐萬里疆域之內,發生的任何事情,無論大小,對錯皆可歸在陛下身上。因為天下歸屬於陛下,百姓都是陛下之子民也。養而不教,父之過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陛下為天下之君父,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