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月色朦朧,季節已經入春,沙州卻積雪未消。
晦暝的月色照在雪地上,有一種半夢半醒的含糊感。
秋靜瀾換了常服,從後門叩開長公主府的門,被下人引到九曲橋畔時,正望見橋對面的迴廊下,歐晴嵐已在靜靜等待。
歐家祖籍北疆,歐晴嵐繼承了北地胭脂們高挑健美的身量,秋靜瀾在男子中也算高大了,但歐晴嵐僅比他矮半個頭。
這樣隔湖望去,那一襲石榴紅衣裙,即使在夜裡,依舊紅得觸目驚心!暗繡曼荼羅花葉的錦緞裹出纖細的腰身,在頭頂風燈的勾勒下,說不出的嫋娜風流。
“歐大小姐!”這樣的月色這樣的美人,還有那雙瞎子都能看出來的脈脈含情眼,哪怕是凌醉、谷儼、江崖丹這等紈絝子弟在這裡,心也會軟了。但秋靜瀾只是輕描淡寫的瞧了一眼,就穩穩的踏上了九曲橋,到得歐晴嵐跟前,他緩聲開口,“末將受命前來,還望大小姐指教!”
神態從容,語氣平靜,措辭恭謹,不動聲色間,卻劃開彼此千萬距離,足顯風月常客翻臉無情的功底。
歐晴嵐的眼神從灼熱期盼欲說還停,到失望受傷泫然欲泣,近在咫尺的他看得分明,然而清俊眉眼紋絲不動,不起任何波瀾。
“綺箏說他的殘忍足夠,他果然足夠殘忍!”歐晴嵐心中百味陳雜,她從來沒見過這樣吸引自己的男子,卻連聽都沒聽過這樣殘忍的男子——明知道自己為了他跋涉萬水千山,明知道自己為了他孤身行刺,明知道自己放下一切尊嚴請求今晚一晤的目的……
但,他就能冷靜疏遠得彷彿兩人是頭一次遇見,乾脆利落得像是從無瓜葛。
“倘若哥哥或十九在這裡,不管打得過打不過他,肯定都要挽袖子上來揍他了!”貝齒咬上朱唇,“其實我自己也可以揍他!”
“可是,捨不得啊!”凝視著秋靜瀾月下格外俊雅的容顏,歐晴嵐神情短暫掙扎,最後卻定格成堅毅:“你不要娶韓家小姐!”
秋靜瀾毫不意外,他知道跟前這位大小姐生長邊塞,向來直接而熱烈,所以只是淡淡一笑:“為什麼呢?”
“你都沒見過她,怎麼會喜歡她?”歐晴嵐袖子裡的雙手都握得緊緊的,她認真的道,“而且我打賭她沒有我好看!武藝沒我高明!更沒有我喜歡你!你要娶,為什麼不娶我呢?”
“歐小姐怎麼知道韓家小姐處處不如您呢?”秋靜瀾用溫柔的語氣說著殘酷的話語,“至少這位韓小姐,比您矜持自重不是嗎?”
歐晴嵐眼眶紅了,卻不肯落淚,仍舊認真的道:“因為我也是邊將的女兒!在北疆沒有人不知道我,我的美貌,我的武藝!但在這裡,誰知道韓家那位小姐?連她的閨名都無人知曉!如果不是她不夠出色,怎麼會這樣默默無聞?”
“至於矜持與自重?”歐晴嵐似乎忍了一瞬心痛,才傲然道,“那位韓小姐只是縮在閨閣裡不敢出頭!你又怎麼知道她是矜持與自重?興許,她根本就是自慚形穢!根本不敢出來見人!”
“也許是這樣!”秋靜瀾笑了一下,沒有跟她爭執的意思——反正,打擊她的角度多了去了,也不在乎這麼一兩處,不是嗎?
他淡然道,“不過韓小姐的祖父,乃是暫代鎮西軍統帥的韓季山!韓家數代從軍,在鎮西軍中勢力極深,末將娶了韓家小姐,在鎮西軍中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很多!這可不是娶歐大小姐您能夠帶來的好處!”
“韓季山被推上暫代鎮西軍統帥的地位,不過是權宜之計!”歐晴嵐深吸了口氣,她之前早就被告誡過秋靜瀾的為人,卻還堅持要求跟他面談,自然不會毫無準備:關於韓家小姐和她,秋靜瀾娶哪個更有利益這個問題,她是慎重考慮過、還請教江綺箏幫忙補充過的。
所以這個問題反而毫無殺傷力,她胸有成竹道,“當初看中他,一來是因為他是鎮西軍老人;二來是因為他年紀已長!這樣一旦鎮西軍真正的統帥決出,讓他告老致仕來讓位,兩下里都體面!你說韓家數代從軍,在鎮西軍中勢力極深這個是有的,但要說勢力深,不代表勢力雄厚!這就好像韓季山可稱鎮西軍中老人,卻未必能算要人一樣!”
秋靜瀾微哂:“若非要人,即使暫代鎮西軍統帥之職也輪不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