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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靜瀾 (2 / 4)

但愈是恨不得插翅飛去那座熟悉的王府,似乎日子過得就愈慢。

按照任子雍的計劃,十四歲上後,他開始結束純粹的苦讀與苦修,漸漸拋頭露面,為以後的身份做掩護。

仗著揮金如土與傳自父母的俊秀,沒花什麼力氣,他就在這座城裡出了名。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他這年紀的圈子,招搖人前的風光不外如是。

任子雍不反對他廝混於那些秦樓楚館:“只要公子不是當真沉迷進去,偶爾放鬆一下也沒什麼。”

這個出身於德宗廢太子最重要卻英年早逝的謀士的膝下,被廉太妃託孤的心腹,當然不會因為這麼簡單的原因放他去跟花魁們卿卿我我,“往後公子到了京裡,類似的場合少不得要常常出入,畢竟阮老將軍目前的狀況,已經無法為您鋪路,您只能靠自己去經營,風花雪月裡的手段,多學一些總是沒錯的!”

說到底還是要他學東西——但任子雍的安排也確實有用,到了上京的那年後,他設法見到了京中最著名的兩大花魁,只略施小計,就讓受慣殷勤的花深深與蓬萊月都對他另眼看待,傾力相助。

由此他搭上了景川侯與茂德長公主最寵愛的幼子凌醉。

選擇凌醉是有原因的,作為頂著阮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這個身份迴歸京中的前西河王世子,秋曳瀾揹負著血海深仇,卻又不可打草驚蛇。這注定他需要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以積累報仇的資本,卻也不能過於野心外露,引起谷氏、況家注意,為策萬全先幹掉他。

凌醉是典型的紈絝子弟,但品行並非一無是處,是值得結交的人。

重點是他的父母,在宗室、在朝堂都有一席之地,而且都是中立黨成員。

在二後之爭,太后黨與皇后黨都爭相拉攏中立黨的情況下,跟凌醉結交上後,除非有證據,否則太后黨的人絕不會故意為難一箇中立黨重要成員之子的朋友。

這對秋靜瀾來說,非常重要。

畢竟他明面上的身份阮氏嗣子,與太后黨淵源極深。

而凌醉的身份與生長環境,也決定了他雖然不曾入仕,但在京中的能力,卻絕對不小。這些正是初涉京中的秋靜瀾所急需的。

表面上看,一個是南方大名鼎鼎的青樓常客,一個是京中出名的紈絝——區別不過是前者雖然放.蕩,卻湊巧擁有學霸天賦;後者雖然不怎麼會讀書,但生了個好人家——這麼兩人能混到一起去,正經是臭味相投,沒什麼奇怪的。

除了凌醉,秋靜瀾沒有再刻意結交其他人。

果然,任子雍這樣謹慎的安排,沒有引起太后黨任何重視——哪怕他抵京不久,秋曳瀾就捲進二後之爭,但太后黨對他的防範,始終是按照阮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而來的,這樣的判斷失誤,給予了他最急需的發展機會。

次年春闈,他金榜題名,成為當朝正相薛暢的學生。

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當之無愧的本朝最年輕的進士,理所當然得到薛暢的垂青。殷切指點、頻繁教誨,甚至要不是薛芳靡從中作梗,他還會做薛家女婿。

這中間雖然有薛暢愛才的緣故,但他先一步靠近凌醉的行為,也不無影響——中立黨後輩的知交好友,以薛暢的為人,嘴上什麼都不說,但行動上怎麼都會額外給點好處的。

之後他前往西疆,將妹妹託付給凌醉,果然凌醉十分上心。哪怕中途被景川侯夫婦強行送到南方避了些日子的風頭,回京之後,第一件事仍舊是前去探望秋曳瀾。

而這個時候,秋靜瀾早已把為他牽線的花深深與蓬萊月忘記到了腦後。

他一點都不覺得愧疚,他覺得自己反正出過纏頭之資的,錢貨兩迄,其餘不過逢場作戲。

這兩個花魁硬纏著不放,只能說明她們都不夠專業——曾經有那麼幾年,他非常怨恨任子雍。

怨恨他的苛刻與嚴厲,怨恨他拿阮王妃與秋曳瀾一次次的威脅自己,怨恨他話語裡除了廉太妃的託付外一切都是浮雲的漠然……但不知不覺中,秋靜瀾發現,自己卻漸漸變成了又一個任子雍。

毫無道德負擔的算計、只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乾脆、眼裡除了重視的人與事外都視同草芥的冷漠……

很多年後他終於理解了那位任先生:未必真的是冷漠殘忍,只是肩上的責任那麼重、前方的目標卻那麼遙遠,在跋涉前往終點的道路上,衰弱、疲憊、絕望、悲傷、痛苦、懷疑……中斷的理由卻那麼多——所以,只能一刻不停的前行,只能一眨不眨的盯緊,即使明知道將為此錯過無數的風景,將與多少生命中的美好擦肩而過,而這樣的錯過,極有可能此生都無法彌補!

但,亦只能讓自己的心冷一點再冷一點,冷酷到對一切外物無動於衷,沉浸在只有自己與目標的世界裡。

不過是為了那熹微的希望。

至於說,這樣的行為,是否也斷絕了旁人的熹微希望,秋靜瀾漠不關心。

千里之外聽到噩耗之後連夜入京,用平生最大的毅力維持住平靜的神情跨入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府邸,看到阮王妃那冷清的靈堂,以及帳後小心翼翼卻難掩狐疑防備的妹妹後,他悲哀又冷靜的想:“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我不能做的了!”

從那一天起他原諒了任子雍,他一天比一天更像任子雍。

花深深曾在以死要挾失敗後,哭泣著質問他:“你到底有沒有心?!”

他輕車熟路的轉身而去,決絕的背影勝過萬千的拒絕——那樣的乾脆與毫無牽掛,心中更是平靜得不起任何波瀾。

只有在對待妹妹時,他才能找到像隔了幾生幾世前,祖母還在,父母還在,秋天的西河王府裡,母妃住的院子內,石階下、矮籬後,盛開的“泥金報喜”,豔麗得像盪漾的金湖,又如瀲灩的晚霞——他最喜歡趴在矮籬上自己摘一朵認為最好看的,拿去逗弄襁褓裡的妹妹:玉雪粉嫩的嬰孩醒著的時候會格格的笑,笑聲清脆嬌嫩,像他窗前掛著的銀風鈴一樣甜美到人心裡去;她睡著的時候微嘟著嘴,長長的睫毛小扇子一樣垂在眼瞼上,把花擺在她身邊,小小的孩子像是花裡幻化出來的精靈——那樣無憂無慮滿是歡笑的歲月,分明已經遙遠得不可觸及,卻鮮活得像是上一刻才發生。

這是他千瘡百孔的心裡唯一的慰藉。

所以當他不經意的聽到那襲勝火紅衣拉著秋曳瀾問:“你不覺得你缺個表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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