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後院小事,你那九姐的生母,又只是個席上推辭不過收下來的舞姬,你以為你皇祖父他們會當什麼大事?”江天馳淡淡的道,“當時你皇祖父與叔祖父,都認為既然你大伯看中那舞姬,索性送給他算了!反正那舞姬接進門後,因你們母親不喜,為父壓根就沒碰過。”
說到這裡,他目光恍惚了一瞬,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澀中夾雜著溫柔的淡笑,“但你們母親的性.子你也知道:本來她正催著為父把那舞姬打發掉!可知道你皇祖父與叔祖父的態度後,反而死活不肯放人了!為此還親自去大房鬧了一場,放話說但凡進了四房的門,不管是人是狗,就算是個鬼,沒為父跟她發話,也休想說領走就領走!”
“那舞姬後來生下個女孩子,為父想著隨便生父是誰,橫豎到了年紀一份嫁妝打發出去罷了,犯不著弄死了叫不知情的人議論你們母親善妒……”
他說到這兒停住,半晌後,彷彿是從牙齒縫隙裡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一樣,道,“從這件事裡,為父方知,即使已經長大成人,可很多事情,仍舊未變!”
“既然姬妾可以像小時候的玩具、吃食一樣,被輕描淡寫的要求讓給你大伯。”
“那麼其他東西豈非也都一樣?”
“比如說,鎮北軍!”
江天馳用悲哀的目光看著兒子,靜靜道,“霜兒,以你的經歷,你不會明白為父在鎮北軍中好容易站穩腳,卻聽說你大伯打算等你二哥長大點後就送他前往鎮北軍中磨礪時的心情!”
“你跟丹兒都不曾體會過——甚至連朱兒都不能理解!”
“因為即使是自認為受盡委屈長大的朱兒,他只是不受重視。據為父所知,你也好,丹兒也罷,都不曾故意搶奪他的東西!尤其丹兒比你跟朱兒大得多,他對弟弟妹妹素來護短,有他鎮著,你們的堂兄堂姐也不敢造次!”
“得不到,與得到卻隨時會失去,相信為父——後者的痛苦,是前者無法比較的!”
“我記得很清楚,知道你二哥已經獲准數年後會前往北疆的那天,我惶恐的連著三天三夜不能閤眼!巡邏時精神恍惚,幾次差點墜馬,有一次甚至差點摔下了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那時候我翻來覆去的想,安排一隊人,悄悄潛伏在半路,把你二哥……殺了!”
“只是我即使起了殺心也不可能真的那麼做:不是我捨不得對侄子下手,是因為鎮北軍……當時的鎮北軍,還是你皇祖父的鎮北軍,也是你叔祖父的鎮北軍,惟獨,不是我的!!!”
“倘若他們知道我這樣的打算,我的下場,可想而知!!!”
他沒有繼續自稱“為父”,而是換稱了“我”,用冰冷的語氣訴說著自己年輕時候脆弱無助的那一幕,“我晝夜難以安眠,心火燒得沒有一刻能夠安寧下來——驚怖欲死又憤恨滿腔,那是我一生中最煎熬的時候!”
“因為我知道,只要你大伯想要,你皇祖父、叔祖父,肯定會把鎮北軍給他,或者他的兒子,而不是我!”
“即使那時候你二哥還小,還沒有成行!”
“但,憑著你大伯在家裡的地位,他已經足夠威脅到我了!”
“你大伯他當時已經擁有了江家在朝堂之上不遺餘力的支援,那份支援是你三伯至今都耿耿於懷的——可他還是不滿足,還想把手伸到鎮北軍裡去!鎮北軍是什麼?!那是江家的根基是整個家族的根基啊!到現在都是!!!”
江天馳的語氣裡,終於帶進了分明的哽咽,“我別離了結髮妻子,別離了我視同掌珠的嫡長子,遠赴北疆,從士卒做起,圖的是什麼?一是建功立業,讓我的妻子兒女往後不必為了錦衣玉食看親戚的臉色!二是避開你那些叔伯——我已經受夠了日復一日努力,卻抵不過他們的一個雲淡風輕的要求的日子!”
“從士卒做起——那樣的日子比絕大部分人所能想象到的要艱難得多!艱難到了即使我已經在北疆的戰場上磨礪得心冷如刀,依舊不希望我的子嗣也這麼來一遍!”
“我苦苦支撐的動力,就是我認為在鎮北軍,在遠離你那些叔伯的地方,我的努力可以換到相應的成果!”
“霜兒你肯定想象不到,為父獨自抱頭在營帳裡咬著袍角痛哭的樣子吧?”江天馳舉起袖子隨意擦了擦眼角,忽然又換了輕鬆的語調,淡淡道,“那天哭完之後,為父就決定,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大伯——不但你大伯,你任何一個叔伯的手,都休想伸進鎮北軍!!!”
他冷笑出聲,“你們母親的性.子急,進門沒幾天就跟你大伯母鬧翻了!你哥哥丹兒自幼聰慧伶俐,那時候任誰都期許他長大必有成就!為父若沒點成就沒點地位,依著你大伯大伯母的為人,遲早會坑死你們母親!而丹兒幼時的出色遠逾他的堂兄弟,早晚也將成你那些叔伯嬸母的眼中釘肉中刺!”